“殿下,你真的不记得我了?”
“除夕夜,祭天游。”
烟归本不记得他,经他提起,依旧恍惚,她拼命回忆那天的场景。
雪尽不想将自己深藏心底的爱意宣之于口,现于天日之下,然而他总算明白烟归的落寞,却不知明白得是否太迟。
一个湮没于岁月长河里的英雄,最能打动她的,便是赴汤蹈火的追随,刻骨铭心的信仰,永不磨灭的铭记。
他的手顺着那条白色丝带攀了上去,紧紧抓住了烟归的另一只手,不肯松开,目光却仿佛定在她脸上般,一动不动,笃定道:“你怎麽知道没有人在意呢?”
“会有人在意的,只要你不放弃自己,没有人能放弃得了你,退一万步来说,即使没有人在意你,可是春花在意,夏蝉在意,秋叶在意,冬雪在意,世间那麽多美丽纷繁的事物都等着你去欣赏,去抚摸,去亲吻。”
“如果所有人都放弃了你,你也不要放弃你自己,好吗?你是为了自己而活。”
烟归有些怔然,她想起来了。
这些话,是她千年前说给那个乞儿的,那个时候分明即将赴死,怎麽敢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呢?但她千年前能说,如今却是不敢茍同,如果所有人都放弃了她,如果她活着没有任何意义,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,还有什麽意思?
周遭风声静静流转,仁慈地拂过摇曳不息的烛火,那烛火无声地燃,看着要灭,却始终不灭。
烟归不禁有些动容,神色缓和了下来,“是你。你……你还记得我?”
“从未忘记。”
烟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雪尽口中所说的那个故人,莫非就是自己吗?但她没有那个自信,她不敢确信。
雪尽藏了这麽多年的秘密终于t揭开,他抛却那些顾虑,此刻只想让烟归明白自己的心意,“殿下,不要怀疑。我等了这麽多年的人,就是你,只有你。”
“那些执念,是什麽?”烟归没有过分沉迷于他的真情流露,她有些冷静地发问。
“九百多年前那场灭世之劫中的人的执念。”
烟归恍然大悟,无怪自己身上的缚神咒渐渐淡了。原来真的有人会记得她,愿意追随她吗?烟归不想去怀疑这件事的真假,雪尽说的字字真挚,哪怕是骗她的,她也不在乎了。
她的声音里满是颓然,“可是缚神咒被重新落了一层,之前消的执念岂不是徒劳”
雪尽的身躯再次拥上来,他揽她入怀,声音颤抖,“没关系的,殿下,只要你不放弃,我们就有办法……无论是为了什麽,都不要放弃,你的路还很长,很长,你会有锦绣的前途……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我没有前路了……”烟归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,可这种窒息的感觉却让她心头生出几分安定,因为她如一朵被命运折磨得苍白脆弱的白花,无力挣扎。
雪尽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脊背,将温暖的灵力渡入,另一只手拨开了她肩头的秀发,摸索着找到了缚神咒所落之处,那一处微微凸起,带着异样的灼热感。他施力按了按。
烟归只觉一阵刺痛从颈后传来,她紧紧咬牙,将疼痛打碎吞进喉间,然而生理上的疼痛能忍,心头的苦楚却是怎麽也忍不住,她惶恐,无助,恐惧……
什麽也抓不住,什麽都要离她而去。
她的手颤得握不住雪尽的手,所幸雪尽似通她心意一般,他温暖可靠的大手紧紧地覆上来,抓住了溺水之人的求救之手。
“别怕,我在。只要你回头,我就会在。天不容你,我会一直相信你。”
窥窗而入的月光余晖,眷顾般洒在烟归的面庞上,他不确定前路如何,但此刻,她在他身边。
烟归被他的平和包容感染,呼吸平定下来,此刻蜷在他怀中,终于获得难得的松弛。她脑中有许多疑问,但是她倦于思考,只想这样天长地久,这也许就叫贪欢。
耳边蓦地炸开一道讽刺的声音:“是吗?你以为你真能逃掉吗?你会害死他的,你会害死他的!”
“明华,明华!”
烟归霍然睁大双眼,胸口起伏不定,她奋力挣开雪尽的手,去堵住自己的耳朵,然而那声音不是来自外界,而是来自她的心魔。
“不……不!不!我不是!”
雪尽不知她听见了什麽,忙以大手覆住她耳朵,柔声安抚:“别怕别怕,我在这里。不要听,不要听。看着我,看着我就好……”
烟归其实并不听得很清楚雪尽在说什麽,但是她被引导着,目光定在雪尽的脸庞上,他嘴唇一开一合,她读懂了。
却仍旧茫然。
“雪尽,雪尽……雪尽,我该怎麽办?我,我不知道该怎麽做……”
雪尽如降世神祗般,再次捂住了她的耳朵,他刻意说得慢,一字一顿,想要让她看清,“一定会有风偃雨霁,霜枝雪干的那天。”
“会吗?”烟归迟疑。
“会的。”雪尽低头,将她被汗水浸透的鬓发拨到耳后,温声道。
烟归擡眼默然凝视他半晌,猛地扑进雪尽怀里,将脸埋进他胸膛,压抑着低吟。
暖黄灯光下,两人影子交叠成一处。
窗外万籁俱寂,美妙苍茫,这里不会有天光倾洒,举世孤寂在此处显得稀松平常。
辰星闪烁,雪尽思绪不定。
怀里的人已沉沉睡去。雪尽收敛了呼吸,不敢惊动梦里人,却也不舍得放开。
雪尽没有问,此刻的依赖是否带着酣畅爱意。哀哉衆生,都在人世饱受煎熬,在生死面前,他不在乎烟归怎麽想,他只要她平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