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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回(第4页)

皇后走进来,低声道:“太福晋的丧事早就预备着了,皇上的意思,一概比照□□寿康太妃,现要入殓,慧妃你让一让吧。”

娜仁缓缓点了点头,伸手为太福晋理了理鬓发,转身出了内间。

北边暖阁炕桌上一张桃花笺,娜仁拾起看了一眼,上是一行极清隽雅致的瘦金小字,书“少爱繁华,极好精舍美婢,鲜衣怒马,华灯烟火,花鸟珍珠。今四十未至,一身孑然,繁华半生,皆成梦幻,万事已空。”

这一段中许多处娜仁看着极为眼熟,却又想不出出自何地。

还是清梨走过来,见她细看,哑声开口:“改自张岱康熙四年撰成的《自为墓志铭》,拘谨半生,这便是太福晋最后的放肆吧。”

她又看了看那桃花笺,开口嗓音发涩,声音极低地道:“太福晋乳名‘夭夭’,桃之夭夭的夭夭。”

娜仁闭

了闭眼,这才想起太福晋顺治十三年入宫,彼时方才及笄。她得以受太福晋教导时,太福晋还是青春年少。

而先帝薨逝后,太福晋安养于宁寿宫,亦是自得其乐。

却是不知何时起,愁容生,乃至奇绶去后,朱颜改。

清梨见她手捏着那张笺子舍不得放开,便道:“我已得了石嬷嬷去我那里,这笺子,你带回去吧,留个念想。”

她言罢,轻叹一声,缓缓环视过这寝殿,道:“只怕几日之后,这殿里就要大变样子。太福晋半生梯己偏了你我,留下这些纱罗帐幔的死物件与太福晋生前惯用的东西,是要陪着太福晋上去了。”

娜仁哑然,最后还是小心地将桃花笺收着,带回了永寿宫。

她寝间炕床上的炕柜里有一只落锁的小匣子,里头收着太福晋让她日后交给清梨的那只荷包,她将这张桃花笺也收了进去,太福晋留给她的东西琼枝都清点过,收在库房里,石嬷嬷办事干脆,物件的名录仔细,娜仁翻看一回,对琼枝道:“这些东西,都好生收着吧。那些布匹,好生存放,能久留的也轻易不要动,留个念想。怕腐朽的便用上,才算不辜负太福晋的心意。”

琼枝知道她伤心,也不啰嗦,只干脆地点点头,“奴才知道。”

太福晋最后被追封为皇考恪妃,死后极尽哀荣。

然而再过些年,大概宫里便没几个人知道,曾有一乳名夭夭的石氏女子,

琴棋精通,书画俱佳,挽袖点茶,素手调香,无所不精。

太福晋去世后,娜仁很低沉了几天,唐别卿干脆替她报了病,连向皇后请安也免了,她彻底没了出门的动力,每天窝在永寿宫里,看书抚琴,燕双被她蹭得发亮。

昭妃来看她,劝道:“人生与死本就顺应天道,死亡不过回到生处。人源于自然,又归于自然,若按太福晋生前信佛,此时大概已归于极乐之境,与她所念之人团聚。你如此伤心,不过平添寂寥罢了。”

“你当真这么想吗?”娜仁看向昭妃,却见她摇摇头,坦坦荡荡地笑道:“我又不是圣人,还没看得这么开,只是劝你罢了。”

“不过确实是应该为姑母开心的。”清梨的声音响起,二人同时回头或抬头去看,却见清梨站在素色纱幔下,一身素服,鬓边簪一朵缉珠梨花,未曾描眉画鬓,却自有一番风姿。

“你来了。”娜仁道:“进来坐。”

清梨缓缓抬步入内,向她道:“姑母是解脱了,从诸多束缚中解脱,从此自在潇洒去了。你在此伤心至此,只是让生人平添担忧罢了。”

又见置在琴案上的燕双一尘不染的,琴弦好像都被磨得闪闪发亮,不由摇头轻笑:“润弦的膏子不必日日都用,姑母生前也没把它打理成这样,在你手里倒是容光焕发了。”

她请按琴弦,右手弹出几个音来,在琴凳上坐了,抬头看向昭妃与

娜仁:“我为你们抚一曲,如何?”

娜仁随意地点点头,昭妃倒是好兴致地坐下,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。

清梨抚琴是很纯熟的,看得出下过苦功夫,挑勾踢抹间手上动作分毫不乱,反而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潇洒利落,左手轻动时动作又仿佛柔情婉转。

琴因泠泠,流畅洒脱。仿佛有采菊东篱下的悠然,又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。

一曲终了,娜仁只觉近几日淤积在胸中郁郁之气消散,通体舒畅,不由道:“见你抚琴,我倒是恨当年与太福晋……学琴时没下苦功夫了。”

“现在下也来得及。”清梨手上这几年留起了指甲,故而也带了指套,此时一一戴回去,笑着抬眸看向娜仁:“我与你做陪练,倒好消磨时间。”

昭妃便道:“我与这东西怕是此生无缘,只做听客吧。”

三人语罢,娜仁与清梨摇头轻笑,昭妃也微微扬了扬唇。殿外大雪压枝又如何?人心是暖的。

适时皇后宫里刚走了一波回事的内务府掌事,九儿将热茶斟与皇后,道:“外头雪下得好大,新植的石榴树未经过这阵势,只怕把枝头压弯了。”

皇后抬眸透过北窗看了看,叮嘱道:“仔细着些,常掸掸雪。人都说石榴多子,但愿有它开花结果的一天,也有我开花结果的一天。”

九儿便道:“您还年轻,皇上也年轻,何必说这丧气话呢?章太医不也说了,您的身子调养得

不错,但最好再拖一二年,好再长长。不然身子骨没长成,只怕如马佳小主一般艰难。”

“当下的时局,哪里容得我这个皇后再缓缓……”皇后轻叹一声,又问:“派人去钟粹宫看过大阿哥吗?那孩子可要仔细着,佛拉娜把她抱回钟粹宫养着也好,在亲生额娘跟前,总是更精心仔细些。”

九儿道:“看过来,乳母道奶吃得还好,太医也道没被这几日的风雪惊了,马佳小主照顾得用心,处处细致。又许是在亲娘身边的缘故,小阿哥这几日竟也好好的。”

“承瑞好好的,便可让人放心了。”皇后叹道:“皇上太需要这个儿子了。只盼着他能立住,不然前朝如何,也怕有人指责本宫不贤。”

九儿笑盈盈道:“太皇太后都说您是‘数一数二的贤惠人’,满宫里谁对您有一个‘不’字?你未免思虑太多了。”

“那是玛法还在的时候,如今老祖宗对我的态度虽没怎么变了,底下可不是。”皇后眉心微蹙,复又舒展开,“好在皇上待我比从前更亲密,昭妃慧妃也不是倨傲不恭之人,不然咱们家前朝上也没有一个能入玛法般的人物,本宫的日子怕不好过。”

九儿昂首,傲然道:“咱们老爷乃是领侍卫内大臣,皇上又赐老太爷一等公,现索额图老爷任吏部侍郎,也是朝内高官,您的日子怎么会不好过呢?”

“你懂什么。”皇后摇头轻笑着

,隐隐有些落寞,“幸而昭妃不是个有野心的人,不然凭她那个阿玛,本宫这皇后的宝座只怕是不稳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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