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已炎夏,隆禧瘦得一把骨头,面色蜡黄,叫人见了心惊胆颤。
娜仁一瞬间呼吸都停滞了,只觉心跳得厉害,浑身一僵,好一会才哑然开口,“隆、隆禧……”
尚未完全说出一句话,她眼泪已经滚滚落下。
隆禧被推着坐在轮椅上,瘦得不成样子,精神头也不大好,咧嘴一笑一口白牙,才叫人找回些熟悉的感觉。
他眼睛一弯,温吞地缓声安抚道:“姑爸爸,我没事,别怕。”
转头再一看,皎皎站在娜仁身边,扯着娜仁的袖子,眼睛瞪得圆圆的,眼眶通红,盈满水光,不由笑了笑,“皎皎可是见皇叔这样子害怕了?”
“小皇叔!”皎皎本来强忍着泪,被隆禧这样一叫,眼泪彻底忍不住了,扑过去又不敢上前,隆禧如今全然一副骨头架子的样
子,仿佛一撞就要散架了,皎皎不免小心翼翼起来。
推着轮椅一直低眉顺眼没吭声的阿娆见状,深深看了皎皎一眼,又打量打量娜仁,抿抿唇,还是上前,握住皎皎的手轻轻搭在隆禧的袖口上,声音已经是对她来说十分温柔了,“轻轻的,无妨。”
“皇叔——”皎皎的眼泪彻底止不住了,泣不成声地呜咽着,叫人好不心酸。
太皇太后长长叹了口气,轻轻道:“皎皎,快别哭了,天还没塌呢。”
娜仁看了一眼阿娆,却见她也是形销骨立,唯有圆滚滚的肚子能叫人看出是个孕妇,手腕子细得仿佛一折就端,乌黑的长发也失去了光泽,面上许是带着脂粉,衬得气色不错,却也是将败的花朵一般的暮气沉沉。
越看越叫人心惊。
康熙狠狠心拉起了皎皎,低声道:“莫哭了,反叫你皇叔心里也不好受。”
保清与太子、皎娴小心翼翼地走过来,倒是都礼数周全地问候过隆禧,便满是担忧地围着皎皎,即使连最大的保清,对着素来坚强大气的姐姐难得的脆弱都表现出几分不知所措。
娜仁心中一叹,命麦穗带皎皎下去,走近前问:“怎么成这样了?来信不是说……”
她说着说着,又觉着眼鼻发酸,隆禧温声道:“南地暑热,往年不觉着如何,这会却受不了那暑气,病了一场。路上又染上了风寒,折腾着,就成这样子了。不过回家了,便觉
着还是这边气候宜人,想来很快就可以好了。”
娜仁几乎有些说不出话来,只能连连点头,压住心头的酸涩,好一会才道: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姑爸爸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乳酥,京中有明医有好药,咱们隆禧定然能快快地好转起来。”
隆禧一笑,又露出一口白牙,“姑爸爸您怎么还把我当孩子哄呢。”
康熙道: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”
他要回王府去养伤,太皇太后与康熙放心不下,便也跟着去了。
论理,太皇太后与娜仁今日本不该出宫,但实在牵挂隆禧,才破例出来迎接,孩子们倒是都被带着。
到了纯亲王府,这边是早就处处预备好的,一进去就有太医迎上来给隆禧诊脉,又是重新包扎伤口,一群人把寝间围得水泄不通。
阿娆没挤进去,低眉顺眼地站在落地罩底下,因为身体虚弱,从前挺直的脊背也有了弧度,只是眉宇间傲气未散,便叫人知道人没倒下。
娜仁看了看她,也觉着心酸,轻声道:“苦了你了。”
太皇太后侧头一看,仿佛才注意到她一般,道:“还有着身孕呢,一路奔波辛苦了,快坐下吧。”
她简简单单一句,没有什么多的亲近关心,却叫阿娆在心里深处隐隐松了口气,顺从地应声坐下。
见她这模样,太皇太后神情莫名,最后只抬抬手,道:“唤一个太医出来,给庶福晋看看。”
一语既出,一屋子人
都愣住了,阿娆抬起头直视着太皇太后,面上透出几分不可置信。
还是娜仁最先反应过来,道:“都还愣着干什么?阿娆你还不谢恩,你们还不恭喜庶福晋?”
当下一屋子人都道“庶福晋大喜”,阿娆身体微僵,抿着唇,好一会,还是起身缓缓拜下,“谢太皇太后恩典。”
庶福晋上不得皇室玉牒,比不得嫡福晋与侧福晋,甚至只能说是王府里“格格”的一个美称,但也算是有了名分。
对于阿娆的身份来说,这是太皇太后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。
屋里的隆禧听着外间的声音,忙问贴身太监:“夫人怎么说?”
那太监去了,侧耳听了一会,满脸喜气地回来,“王爷大喜,庶福晋给老祖宗谢恩呢。”
“阿娆……阿娆……”隆禧喃喃念叨着,脸上又是激动又是心疼,调色板一样,心中五味杂陈,“她竟然愿意为我退让到如此地步。”
“可见庶福晋心中是有您的。”贴身太监忙道。
隆禧挣扎着想要起身,牵动到一直反复甚至恶化的伤势,登时疼得脸煞白,“嘶——”了一声,太监与太医们一急,忙按住他,道:“王爷这是要做什么?”
隆禧只拉着贴身太监的手催促道:“快,快去替我给老祖宗谢恩。”
外间,娜仁见阿娆面上竟有几分落寞悲伤与感慨,复杂得如同调色盘,却无半分喜气。她心中竟模糊地有几分明了,不过也是说不清
道不明。
只是青竹弯身,美璧裂痕,到底遗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