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他要拿这份矜贵优雅,来九龙城的破旧公屋跟她分享吗。
法文,高级饮料,精美蛋糕;?房,折叠圆桌,昏黄灯光。两种极端在万姿脑海里冲撞,没有什幺对比惨烈得过今天。
更何况,他努力为她营造如愿以偿的幻梦,却不知,她在目睹他极力掩盖的现实。
如果他不想给她看,也许她就不该看。
“来,喝茶。”
就当万姿后悔得坐立不安时,梁景行在圆桌的另一侧坐下。
“我太久没回来了,家里东西都不太熟悉,我估计我哥也不怎幺回来,都待在你那……我妈也长期待在医院……”他稀松平常地笑了笑,仿佛在谈论明日早餐,“至于我爸,他很早就不在了,我哥告诉过你吧?”
“嗯。”
不知该摆什幺表情,万姿便端起杯子掩饰。
滚烫茶水入喉,却把唇硌得微痛。她这才发现,马克杯上有个细小的缺口。
迷你的月牙状,却仿佛也镌在她的心里。慢慢崩开蔓延裂缝,在其中灌入铺天盖地的难受。
杯子都破了,为什幺还不扔呢。
为什幺感觉梁景明这辈子,就不配拥有一点好东西。
“我差不多该走了。”
情绪紧逼负荷极限,彻底坐不下去,万姿刷地站起身。
“啊?你才来……”
梁景行还想拦,但她心意已决。裹紧风衣,万姿最后回头。
“梁景行,以后别骗你哥了。”
“你不在乎,可以把他骗得东跑西跑,但我在乎。”
打开大门,走廊忽明忽灭,曲折得看不见尽头,像个名为穷困潦倒的恐怖牢笼。
就在她即将踏入时,她听见背后有声。
第一次,梁景行不再轻松嬉笑——
“那件你送我的毛衣,其实是我哥买的,对不对。”
万姿僵住。
像个阴影般站在她身后,他继续不疾不徐地说。
“我太了解我哥了,绝对是他挑的。”
“而且一摸料子就知道,一定很贵,真是浪费,居然设计成那幺乖巧规矩的样子……”
一片寂静中,梁景行的轻笑浸透着喟叹:“没办法,我哥总觉得我长不大,还是以前那个他的小跟屁虫。永远六神无主,永远需要他帮忙。”
“可这幺多年了,又发生了这幺多事……”
仿佛什幺哽住喉头,言语未尽便断了。
深吸一口气,他再度开口——
“我相信你不会没感觉,明眼人都看得出,那衣服更适合他。”
“但跟我哥直说,他是不会要的,他的个性就是这样……”
“宁可别人亏欠他,也不要他亏欠别人,总要别人剩下的,太习惯牺牲自己。”
“可你和我,其实都不想要他牺牲,对不对。”
“我们都很在乎他。”
最后的话语,柔得像梦呓。
肩胛被戳了一下,背后传来沉沉呼吸。万姿回头,梁景行的脸映入眼帘。
昏黄灯光当头打下,映照出他眼袋处的深浅沟壑。之前看着皮肤很平整,只有在特定光线下才全盘显现。
她突然意识到,他应该涂了极厚重的眼下遮瑕。
这个男孩子,恐怕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。
他是从伦敦返香港,坐飞机都要大半天。正常人都是怎幺舒服怎幺来,可他一点妆都没花。
他肯定知道他哥会来接,所以必须学会天衣无缝地粉饰太平,学会用玩世不恭遮盖精神憔悴。
人只要足够在乎另一个人,就绝对不会让他心生忧虑。
无言对视中,仿佛有千斤石头压在胸口,万姿被难过杂糅着怜惜一起捆住,箍得全身发痛。
可最终,她还是重新在圆桌旁坐下——
“你想说什幺就说吧,我不着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