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戌时战斗声响起开始,到亥时士兵打扫战场结束,靖安侯府的人都提心吊胆的守在正厅。方尚志等着尸体搬运,清洗街道完毕才回来,进屋之前,把那一身甲胄脱了,又坐回原位,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。
靖安侯老夫人身子猛得往前一倾,好似睡迷糊了一般半眯着眼睛,朦胧问道:“外面打完了?”
“老太太放心,安稳了。”大太太回道。
“哦,那都歇着吧。”靖安侯夫人像个合格的老人一样,哆嗦着伸出手来想扶着谁起身,方溪一个大步跨过去,扶祖母起身。
“也好,溪丫头好身照顾老太太。”大太太叮嘱道,他们还要巡视府内有没有进贼和安抚下人,暂时顾不上老夫人。
方溪扶了老夫人慢慢往卧室走去,有限的几个丫头慢慢跟在后面。
“祖母,我看见您流泪了。”方溪想了半天,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。
“那是高兴的,我儿有血气,就算他不听母命,也是顾全大局。我舍不得他去拼命,可他门外走一遭,那些护卫我们的兵士如何不感念他的好,纯睿国公得知,也会感佩方家的家风家教,他不想我知道,我就不知道吧,不聋不哑不做家翁。”靖安侯夫人深深为自己的儿子自豪。
方溪沉默,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的好人也没有完全的恶人,人渣也有两个优点,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。
“溪丫头,别怪你爹。以后你会明白,只要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,再艰难总有雨过天晴的时候。”老夫人叹息一声,见惯了生死别离,才明白活着最重要。
“老生常谈,随便听听就是。”靖安侯夫人如何看不出方溪对自己父亲有了怨怼,甚至对方家都生了隔阂。远香近臭,记歹不记好,十几年的锦衣玉食关心照料已是稀疏平常,突然有什么委屈不好的地方就无限放大,总以为父母就该无限无偿对自己关心备至。
“祖母一辈子的经验,旁人想学会没机会呢,溪儿谨遵教诲。”方溪微微一笑,扶着老祖母继续往前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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漫长的一夜总算过去了。
清早,白冰来禀报道:“主子,有个坏消息,昨夜放跑的刺客被灭口了。”
“你们怎么都不休息啊,人是铁打的吗?”周煄并不把那刺客放在心上,反而关心起白冰的身体来了。
白冰不赞同的瞪了一眼周煄,周煄嘟囔道:“你们都学坏了,学会欺负我了~”
“请主子示下。”白冰一板一眼道。
“算了,也没指望他能发挥多大作用。”受了这么重的伤,身上又没有什么必须传递的消息,谁会傻得直接往老巢跑,把敌人引进大本营。预防性自我隔离应该是死士的必修课,只是没有想到那个死士比想像的重要,居然有人怕他泄密前来灭口。
“能查出细节吗?”
“刀锋从胸前穿刺而过,一刀毙命,未有挣扎。来人动作太快,跟着的弟兄太远,没有追上,看身法,像是军中人。”
唉,又绕回了这个棘手的问题,军中有奸细~
上次试探性的和易北提到过,易北避而不谈,周煄也不能强硬插手军务,一是顾忌易北的影响力,二是他就算把军务抢过来,自己又不懂,手下也没有人可以顶上。周煄甚至不敢与王副帅之类的人接触太多,怕引起易北的反弹。
该如何清理军中奸细,周煄想破头,也没有想出办法来。
西北的秋天短暂得很,下元节后不久,已经是漫天飞雪,滴水成冰了。
与西蛮只有几场小规模的遭遇战,双方都在试探。周煄不懂军事,不知这是要准备今年分个胜负,还是要相持到明年开春决一死战。
今日,西蛮又开始攻城了,大军在后面压阵,撞城门的巨木和抬着云梯的士兵越过壕沟和陷马坑而来,城墙上的士兵射箭、砸石、滚木迎敌。周煄和一干高级将领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远观这场漫不经心的战役。双方都打得相当克制,没有一个人西蛮人冲上城墙,同样双方伤亡也少得可怜,仿若这一场友谊演习一般。
周煄侧身问身边的王符道:“西蛮平日打仗就是这个水准?”
王符尴尬道:“那些蛮人不知有什么阴谋。”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在打“默契仗”,瞧这不痛不痒的架势,西北要了那么多军资饷银,白养这么多人唱大戏,简直滑天下之大稽。王符悚然而惊,西蛮不会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?
王符滔滔不绝讲着以往的经典战例,试图说服周煄相信,这只是特例,朝廷花在西北的银子没有白花。
像这样的小规模战事有个偏将盯着就是了,今天若不是周煄巡查,王副帅都不用出动。
几位高级军官在城墙上百无聊赖的看着这一出大戏,都快要睡着了。
“快看,快看!”一个惊呼讲众人云游天外的神智拉回来,一位小将指着远处西蛮人的大营喊道。
军号战鼓声响起,近处攻城的蛮兵也开始退走,不对啊,还不到鸣金收兵的时候。王副帅也算是摸着规律的人,今天西蛮人太反常了。
只见西蛮大营缓缓移动,分成左中右三路,慢慢后移。
“这是撤兵了吗?”一个小将问出了城楼上所有人的心声。这就撤兵了?太莫名其妙了吧?根本打都没打起来好不好!
几位将领面面相觑,王符抱拳道:“国公爷……”
“王副帅别问我,对军事我是一窍不通,回去请示易帅吧。”周煄眺望西蛮人军营,浩浩荡荡的大军要撤走,也不是容易的事情,远方的大营如同一片黑云,缓慢的移动着,隐约可见消散的痕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