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海兰察乃我挚友,我送他此宅合乎情理。”
傅恒说得理所当然。
我先是十分赞同地点点头,然后话锋一转:“可,乾隆十一年九月购宅?”
傅恒一愣:“怎么了?”
我装模作样地皱起眉头、目露懵懂,既像和傅恒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说:“傅恒大人与我是乾隆七年冬日奉旨成婚的吧?是了,没记错,那年还下了一场大雪呢!彼时同住在老宅,乾隆十四年才搬到这儿居住至今。这,乾隆十一年的宅子,我从未见过……好生奇怪。”
我迅速瞟了眼傅恒,见他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且试图遮掩,不由觉得好笑。
我又压着声音嗫嚅道:“安定门,倒是离紫禁城近得很……”
“尔晴,我……”
傅恒欲解释,被我一个手势止了住。我想,有些话不说明白才有意思。
“你帮海兰察是出于情谊,但总不好厚此薄彼吧。”我指了指账册当起甩手掌柜,对傅恒说,“喏,本月顶数你开销最大,便由你来算这账吧。”
傅恒没拒绝,笑着坐在桌前仔细盘算起来。如此复杂的账目,他居然还能一边算一边同我讲话:“此次我带兵去准噶尔,皇上很是满意,说要再授我一等忠勇公,可我觉得恩典过重未必是好事,所以上疏力辞。皇上便又说要将我的画像放入紫光阁,陈列于百名功臣之首……”
还显摆起来了!我附和着表示夸赞和钦佩,不成想傅恒听了之后得意更甚。
功高盖主,祸必降之,傅恒此举为明哲保身,再对不过,只是这般暗示我夸他,未免幼稚。
嗯,幼稚……倒也能说是亲近了。
我寻思着现下情状虽是如此,可要想做我想做之事,火候终归稍欠了那么一点点,仍需静候时机。
此后,傅恒依旧起早贪黑的忙军机公事,还担任了《平定准噶尔方略》正编、前编、续编正总裁,奉命纂修诸多文书志献。
日子看似太平无事,实则暗流涌动。
桃钏几次同我说:“夫人,奴婢觉得少爷最近有点怪,好像心神不宁的,而且总盯着一只香囊看。”
我掐指一算,能不怪么:此时沉璧正蛊惑人心,劝诱傅恒带魏璎珞远走高飞……
哎,不知傅恒是否会动摇。
【1755年10月】
十月初十,一大清早儿傅恒便来找我,说让我跟他去一个地方。
要么是神武门,要么是西直门,我起得实在太早,脑子根本转不动,索性什么都没问便跟着傅恒坐上马车,管他去哪儿。
等行出几里地,我没忍住打了几个哈欠,才摇头晃脑地问傅恒:“今日不在府里吃早饭吗?也好,我要吃黄米饽饽和馄饨……”
傅恒看着我的样子,笑了笑说:“饽饽没有,但西直门有一家孙记馄饨还不错,咱们现在去。”
原来是去西直门。我点点头,靠着窗边继续补觉,感觉有人靠近,撩起眼皮一瞧是傅恒坐到了我旁边。
“再睡会儿吧。”他说着将肩膀垫在我头下。
我并不领情,仍倚靠在车窗处,而且我也没再睡着,闭着眼睛把今日这出“神武门闹剧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,仔仔细细想了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以及对策。
等到了西直门,我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,没有车夫更未挂车旗,便同傅恒说:“想不到有人和咱们一样,这么早来吃馄饨。”
傅恒没说话,牵着我走进馄饨铺内。
孙记馄饨肉馅滑嫩、汤汁鲜香,味道干净纯正,我吃了之后感觉整个人都精神许多。
傅恒瞧我一眼,从他碗里又拨出两只给我,我却之不恭,而后听他老神在在地说:“你平素最爱看戏,今日我便请你看一出好戏。”
“好。”
当时我并没当回事,心说这出戏我不知看过多少遍,词儿都会背了。
没多久,一个小侍卫便到那辆马车旁寻人。
傅恒问我吃没吃饱。其实我还能再吃,但怕错过好戏,只好说自己饱了,随他出了店门。
小侍卫见到我和傅恒,愣了一愣,紧忙捣步过来躬身行礼,然后同富察家的马车一道来到神武门。
闹剧就此拉开帷幕。不同的是,这回多了我在神武门观战。
旁的无甚变化:太后欲前往药王庙礼佛,宫里要提前半个时辰进早膳,车队需比平日更早地去玉泉山运水,然而最终被拦在神武门内;水车大桶里藏的人是小全子;魏璎珞现身戳穿沉璧的阴谋;沉璧提出要乾小四派人去西直门外找傅恒……
我和傅恒便在此时赶至现场。
那小侍卫说:“西直门外只有一辆空马车,傅恒大人是带着夫人乘富察家的马车前去西直门吃馄饨。”
闻言,乾小四笑道:“你们夫妻俩倒是颇有兴致。”
傅恒回道:“皇上,顺嫔那日突然现身,教唆奴才带令妃远走高飞,奴才实在难以忍受……”
我无声唏嘘。眼见几番对证之后,沉璧终将矛头对准那只魏璎珞亲手缝制的扁豆蜻蜓图香囊且对她说:
“可谁让你是傅恒的心上人……这个傅恒,他竟然是个大傻子!他本来对我的提议那么心动,可他还是放弃了,他放弃的是他自己,而他,成全了你……”
赤口毒舌,不堪入耳,我心里咯噔一下。
突然,傅恒扯下系在腰间的香囊,指着上面的纹样质问道:“顺嫔娘娘,烦请您好好看一看,这香囊上的图案可与您说的一致?”
在场者皆伸长了脖子看去。我也打量着,只见原本绣在香囊上的《扁豆蜻蜓图》不知何时改了样子:扁豆变成了水草,蜻蜓变成了蚊蝇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