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白发童子嘀咕一句,真晦气,咋个又跑来个飞升境供奉。
就不能学那流霞洲青宫太保荆蒿,上山喝过酒就乖乖滚蛋?
长命问道:“你们觉得郭竹酒如何?”
魏檗奇怪道:“长命掌律问这个做什么?”
朱敛却是门儿清,说道:“长命道友才当几年掌律,就想撂挑子了,不合适吧?”
魏檗这才心中了然。
长命笑道:“当然不是马上卸任掌律职务,就是觉得如果此事当真可行,我可以早做准备。”
落魄山掌律的下一任人选,长命其实心中确实有了个想法,就是山主亲传弟子,来自剑气长城、进过避暑行宫的郭竹酒。
先前她们一起陪着山主,走过一趟莲藕福地的大木观之行,长命就对郭竹酒刮目相看,十分看好,怎么看怎么满意。
郭竹酒是同门师姐裴钱的“苦手”,白发童子拉着貂帽少女,一起尊奉郭竹酒为盟主……这些事情,看似是嬉笑玩闹,其实深究一二,就没有那么简单了。
一艘流霞舟临近处州地界,陈平安喊来蒲柳、管窥沈刻三人,在屋内分别落座,开门见山道:“你们很快就要跟随顾璨去扶摇洲开宗立派,成为一座崭新宗门的初代祖师,长久以往,在山内外受人敬仰,不是一件容易事,不要时日一久就习以为常。离别在即,丑话说在前头,我能把你们送进去,我就能把你们拖出来,到时候顾璨想拦都拦不住,况且他也未必会拦。”
两人一鬼噤若寒蝉,那真名徐馥的元婴境老妪,战战兢兢,壮起胆子打破沉默,“我等谨遵陈先生教诲。”
他们都是个顶个的人精,要说顾璨跟陈平安是什么关系,什么交情,哪里需要多说半句,他们都是亲眼见亲耳闻的。
陈平安真要收拾他们几个,都不用说话,见了面,丢给眼神给顾宗主,顾璨肯定二话不说就把他们宰掉了。
一宗之主,在自家地盘清理门户,又不需要跟中土文庙报备的。
沈刻在陈剑仙手上吃苦头最多,在那些鬼打墙一般的“惨淡年月”里,何止是苦不堪言一句可以打发了的?既然被老妪蒲柳抢了先机,老宗师便立即站起身,抱拳沉声道:“陈剑仙,沈刻如今已经幡然醒悟,痛改前非,若非承蒙陈剑仙厚爱,得以侥幸跟随顾宗主,捞了个谱牒身份,此时此刻都敢说句良心话,自离开那座天地的第一步起,沈刻就下定了决心,这辈子,不管还有几年几十年可活,以后就是奔着当个好人做好事去的,陈剑仙道法无穷,当知沈刻这些言语,是诚挚无比的心里话,无一字是那假模假样的虚头巴脑。”
沈刻都起身表态了,连累老妪徐馥和鬼物管窥,都只得站起身以表诚意。
陈平安双手笼袖,点头笑道:“话是真心无疑的,落在事上的真假,还得再等等,再看看。事先说好,你有本事让我今日信以为真,来日在什么事上骗了我,就是罪加一等。”
沈刻越说越意气风发,只管把持一个念头澄澈到底,豁出去了,朗声道:“绝不给陈剑仙看错沈刻的机会就是了。”
陈平安伸手虚按两下,示意他们都坐下聊,没必要这么拘谨,“我会让顾璨帮你在祖师堂点燃一盏续命灯,也不给你沈刻贪生怕死就不敢当好人做好事的机会。”
沈刻屁股刚摸了一下椅面,就赶紧起身再次谢过陈剑仙。老宗师喜出望外,真有这等好事?!
徐馥与管窥面面相觑,点燃一盏祖师堂续命灯,真就等于多出一条性命了。
陈平安也不愿只是单纯以力压人,让他们几个一想起陈平安这个名字就长久噩梦,缓缓道:“或问何谓君子,只是一个诚心正意的念头,久而久之,把持到底,自然临小事如临大敌,坐密室如坐通衢。昼夜不息,三省吾身检点自我,年复一年,坚定此心行道,自然临大敌若无其事,置身闹市通天地。反问世间,谁能在利字上欺我,谁能在名字上辱我,百年千秋万古,谁能真正拘得了一个我?”
屋内如“密室”,三人细细咀嚼这番言语,竟是谁都不敢率先打破沉默,各人心中各有赞叹。
反正沈刻就觉得陈山主不愧是一位拳法通神的止境武夫,平缓言语如递重拳,教旁人有跪地磕头顶礼膜拜的冲动。
同样当过教书先生的鬼物管窥,却是觉得陈平安无愧是文圣关门弟子身份。老妪徐馥则觉得陈剑仙与那宁姚是天作之合。
陈平安其实挺尴尬的,只得打趣一句,用以解嘲,“别发蒙犯愣啊,赶紧掏出纸笔,记下这几句金玉良言。”
凝重气氛骤然为之轻松几分,陈平安说道:“分别在即,那我们双方就都各念对方的好,如何?”
沈刻已经找到某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了,不等其余两人发话,就已经开口道:“沈某人心悦诚服,敢不从命?!”
不知怎的,之前对落魄山怕得要死,这会儿,沈刻觉得自己便是上山都无惧了。
好话都被沈刻抢先说了,徐馥和管窥就只好依葫芦画瓢。
陈平安起身走到窗口,微笑道:“我们家乡有句老话,说一个人不能眼睛穷,兜里没钱,兴许是暂时的,眼睛穷了,却是要穷一辈子的。”
徐馥和管窥不约而同望向沈刻,老宗师满脸疑惑,反而以眼神询问他们,你们不都是马屁精吗?沈某给你们机会你们不中用啊。
刘羡阳啧啧称奇道:“你说落魄山风气,怪不怪?”
顾璨笑着点头道:“芝兰熏笼一个,久而自花香?”
黄烈只得酝酿措辞附和一句,“陈山主功莫大焉。”
到牛角渡,近落魄山了。
今日无事,哪怕不赚钱,也很值钱。
又是一天平安无事小神仙。
那拨登上跳鱼山而非落魄山的十六人,由于在山脚瞧见了那位道号长命的掌律祖师,他们心中失落,便小了些。
即便正主依旧没有现身,落魄山终究没有将他们视为可有可无,当成一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存在。
但是他们并不清楚,其实当时陈平安就坐在跳鱼山道的台阶顶部,不但如此,还有刘剑仙和狂徒顾璨。
只是施展了一门障眼法,没有让他们瞧见而已。
刘羡阳想要坐在中间,顾璨不让,刘羡阳就自己挪位置,结果顾璨就跟着挪位置,刘羡阳怒了,让大哥出点小风头,咋个了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