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许家主的死亡并不是意外——因为那些人商量这些事情的时候,仿佛是早就做好分配,并且三两句话之间就下了定论,是要严格封锁消息,是说大少爷的学业正进行到关键时候,决不能被家主的死亡担忧。
这真是过分荒谬的笑话了,学业究竟是重要到什么地步,才能连亲生父亲的死亡也不允许知晓呢。
林绒坐在屏风幕帘后,一勺接着一勺的喂太太吃药,无论如何,他还是名义上的“儿媳”,大少爷不在,一对双胞胎年纪小,便只剩他来侍疾。
林绒一边喂药,一边去想屏风外那些人意味深长的谈论,等他收回神思时,药碗已经见底,再抬头看太太,却对上了太太深究的目光。
林绒看不懂太太在想什么,他也不想多问,收敛了眉目,轻轻擦去太太嘴边的水渍,正要离开,太太突然问他:是不是怨恨自己。
怨恨吗?谈不上吧。
林绒没资格说这两个字。
他如实回答,但太太听了,神色更加复杂,闭上了眼睛,好像要睡觉了,但在林绒要离开的时候,太太却又突然说:
“你在练刀?也学会用枪了,是么。”
林绒吓了一跳,那种层层迭迭要将他淹没的窒息和疼痛,又如潮水一样涌上来了。
他一个人待在这样大的庭院里,实在是太无聊太无聊了——虽然也有护院侍卫之类的人在庭院里走动,但林绒有心和他们说话,他们也都客气疏离,是将他当主人对待。
也不是没有人忘记规矩,来和林绒亲近说话,但那些人……却总是会无缘无故的消失。
或许不该说是消失吧,而是被送出去了,那是只要超过某个界限,就会被清理掉——在这一点上,太太竟然对林绒和大少爷是一视同仁的对待,那便是决不许有人逾越界限,分不清身份,仗着主人家的信任偏爱,便恃宠而骄,踩到主人头上去。
可林绒是什么身份呢,他也是出身卑贱之人,如今却也成了高高在上的人,不知是该感到可悲还是可笑,但他无力去反抗太太的做法,于是只能克制自己的言行,不让别人因为自己而被扫地出门——
如此年代,在奚氏做工,已经是一份很好的工作,而如果是安于现状,且能忍受寂寞的人,那被派来老宅里看顾林绒,则更是清闲好活中的清闲好活。
所以后来林绒也不会非要拉着人说什么亲切的话,再让人因为他失去生计来源……
所以庭院里那么多人,林绒却总觉得孤独。
又对养花弄草,弹琴下棋之类的事情全没兴趣也学不会,倒是某日见了护院练武起了兴趣,求了好久才偷偷跟着学起来。
并且还学了怎么用枪——不是那种长杆绑起来的红缨枪,而是打出一枚子弹就能极快杀死一个人的“真枪”。
这三年间,林绒没怎么正经见过大少爷,同样也没有见过太太几次面,他以为太太早就忘了他的存在……
此刻,林绒才忽然惊醒,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,太太全都知晓,或许就连自己又偷偷学起来读书认字这件事情,太太也全都一清二楚,只是因为他已经影响不了大少爷,所以也没多管他。
那现在提起来……
林绒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反应,立刻认错,太太却只是看了他半晌,然后挥了挥手,让他离开。
林绒只好忐忑不安的离开,又在庭院内等了许久,才终于等到管家来找他,带着太太的吩咐……
传唤他过去时,床边放着三个凳子,凳子上是三个大小长短不一的黑匣子。
太太让他一一打开,里面分别是——
一只古朴苍劲的刀,一只太太带了许久的金镶玉手镯。
还有一只崭新先进的手枪。
林绒呆呆的站在这三样东西前,良久之后,才茫然的看向太太,他心中有一个可怕的猜测——那是他觉得不可能会发生,但太太却最可能说的事情。
太太要将这三样东西都给他。
临危受命之难
追溯祖上,奚氏乃是走镖起家,先祖更是使刀的行家,先祖早已经流逝时间长河之中,唯有那柄刀历代流传下来,成为奚氏家主的象征。
手镯的来历也不难猜到,是历代家主夫人的传承。
至于那一只崭新的枪支,才是太太自己送给林绒的东西。
林绒站在一旁,一边听管家轻声介绍这些物品的来历用途,一边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脊背,因为心中越发不安,他看向太太,不明白太太的用意到底是什么。
不过几日间,太太又病重许多,语气虚弱,说出的话却让人倍感胆寒。
“少凛……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,不多日,就会回来……”
“我会撑着等他回来,如果我撑不到,或已经无法约束这些人,那就换你来……”
“用这枚历代传下来的手镯,用刀,用枪……”
“你来应对那群勾结外敌的蠢货,忘恩负义的豺狼……”
……
太太的声音断断续续,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语气,更是叫林绒越听越觉得胆战心惊,太太说这些话,竟然比说什么呵斥的话,还要让林绒坐立不安,惶恐不已。
“可……我不知道要怎么做。”
林绒有些迟疑,他都不知道奚氏究竟发生了什么,只知晓有人想要趁机夺权,但具体内容,他可一点也不知道,怎么能替太太应付这些事宜。
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见过外面的人和世界,如果不是宅院里还有护院和侍女陪着他说话,大概他连怎么说话都忘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