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算是林绒十分抗拒全程偷懒都没有关系,本来安排这些东西,也只是为了占据他的时间,让他没空去读书认字而已。
林绒明白了太太的用意之后,也就不再抓耳挠腮,手忙脚乱的跟着忙活了,只是坐在庭院里发呆,看着那些老师也学会偷懒,在一旁煞有介事,实则无比敷衍的教导,感到有些好笑,却又悲从中来。
而每次等到大少爷回来时,林绒心中的惶恐也一次比一次的增多,他怕大少爷对他露出失望的神色,却又想不到什么办法解决如今的困局。
于是每每到大少爷回来的时候,他都又期待又害怕,既期待大少爷回来和他说话,带他出去玩儿,又害怕大少爷回来,怕大少爷发现他不思进取。
可该来的终究会来。
一周两周,还看不出来,三周四周,林绒的课业不但再无长进,反而有后退的迹象,已然引起大少爷的怀疑,询问他停滞不前的原因,林绒支支吾吾,也说不出什么理由。
难不成他要说是太太的吩咐吗?这岂不是离间他们母子的感情。
林绒还没自以为是到觉得大少爷会为了自己去和太太争吵的地步,……他见到过那样的场景,宅院里有服侍很久的仆人,甚至和大少爷的关系很不错,因为手脚不干净被抓了现行,太太连辩解的机会都没给,直接将人扫地出门。
而对方就算是求到大少爷面前,大少爷神色扫过,冰凉的神色却好像和对方从无交集。
太太说大少爷对上心的人很是纵容,可林绒却看不出来大少爷对这位仆人有什么纵容的地方,或许是因为,还不够让大少爷上心。
林绒不敢赌,也输不起。
不敢赌自己在大少爷心中的地位,够不够格让大少爷为自己和太太争吵。
说他胆小也好,说他贪图享乐也罢,他不想被大少爷用那样冰凉的目光看待。
更不想赌输了,被扫地出门,去过吃不饱穿不暖的流浪生活,或者去赌场受折磨——
那一日太太带着林绒去看赌场内那些少年人的惨状,另外一层用意,林绒心知肚明,那是警告他,若乖乖听话,便衣食无忧,他若不听话,便重新将他投入赌场内去受苦。
林绒不得不承认,他是懦弱之人,并没有什么百折不屈的傲骨,话本里那些生死不离感天动地的情谊,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。
不读书就不读书吧,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。
被大少爷厌恶就厌恶吧,反正本来也就是这样的态度,不过是回到一开始的而已。
林绒这样安慰自己,可却压不下心中一重又一重的痛苦,他不明白那痛苦为何而来,只知晓不能有一丝的抒发泄露。
而每一次应付完大少爷的疑问,林绒便觉得那痛苦加深一层,他不知这痛苦的尽头在哪里,要隐瞒到什么时候才得解脱,只感觉已经不远。
也确实是很快到来。
那是某一个周中的时节,奚少凛忽然半路杀回,正撞上林绒坐在桌前品茶,屏风后又让一群人吹拉弹唱“贪图享乐”的场面——或许不止一次。
奚少凛发现了林绒每天不过是混吃等喝,将时间消磨在玩乐之中,又发现那些买回来的纸张书册,林绒都堆在书柜里,一张没写,一本没看,甚至已经落了一层灰尘。
林绒不过是为了应付他每次回来的检查,怕他生出怀疑,才将这些东西藏起来,又借口说纸张全都用完扔掉了。
说什么想要读书明理,也和其他人一样,只是三分钟热度罢了。
且竟然撒谎成性,实在难忍。
奚少凛心中满是愤怒与失望,但他还有理性,忍耐着去问林绒,要林绒给他一个理由,但林绒又能给出什么理由,他也只能说:就是你看到的那样。
奚少凛眼中露出失望,却乃是耐心问他最后一遍:
“如此荒废光阴,难道真愿意一辈子做个混沌糊涂的废物吗?”
这话说的实在无情,也叫林绒知晓大少爷冷漠起来是如何的不留情面,好似刀插心口。
但林绒又能如何,只能苦笑一声,移开和他对视的目光,低声说:
“大少爷,你不要折腾我了,如今的日子……我已经满足,不想再自找苦吃。”
“我折腾你?”
奚少凛冷笑一声,仿佛听到什么荒谬的笑话,他就这样冷笑着看向林绒,声音好像是冬日水中的冰针:
“我是否是折腾你尚未可知,但你确实是自讨苦吃。”
奚少凛终于彻底失望,对林绒累积起来的好感一扫而尽,然后转身离开了。
此后一周两周,一月两月,奚少凛再没有回来,就算回来,也是匆匆来返,再不给林绒好脸色看。
等到终于又放长假,等到大少爷终于再次主动找林绒说话时,却是要出国进修。
出国啊,那岂止是半年的时间不会回来一次呢,是要一年两年,甚至三年四年也很难再见上一次面了。
大概也是预想到这样的事情,所以奚少凛才特意找到林绒,想和他说一些话,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,对坐半晌,才叹了一口气,说:
“你如此年少,正该是奋发图强的时候,只一味沉溺眼前富贵不思进取,又能好几时呢,你……好自为之吧。”
林绒静静听完,习惯性想笑,却又笑不出来,于是嘴角翘了翘,声若游丝一样道:
“大少爷,我这样的人,说什么奋发图强的话,岂不是可笑么?”
于是奚少凛便不再言语了。
或许也有很多话可以说来反驳,他是饱读诗书之人,口舌犀利,怎么也不不可能被林绒问倒,但他却沉默的起身离开,没再说一个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