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钟粹宫离开时,外头天光大亮。娜仁驻足于宫门外,感觉着阳光一寸寸照耀抚摸着她的身体,驱散寒意。
“那殿里头好冷,咱们在阳光下慢慢走走。”琼枝走上前两步,扶着她的手道:“宫人出宫的日子推迟到如今,明儿个就是她们出宫的日子了,茉莉与我商量,想置办些酒菜,送送星璇与岂蕙。”
娜仁随口道:“那自然是好的。把福安也叫来吧,老祖宗宫里若有没有差事想来凑热闹的,也可以过来。”
琼枝抿唇轻笑,“就知道您会这么说。”
当日,永寿宫举办了一场小小的送别宴,宫人破例饮酒,娜仁将去年库存的紫米封缸酿取出两坛来与众人吃,大家又哭又笑,直到宫门落锁,不当值太监们出宫,冬葵带人值夜,料想娜仁与宫女们有私密话要说,便站起来道:“都醒醒酒,他们走了,咱们也要在宫里四下看看。”
“嗻。”小太监们连忙答应着,冬葵又向娜仁行了礼,带着人退下了。
娜仁身边这些宫女都是多少年一起过来的,此时临到别时,各个眼圈通红。
福安知道宫门落锁,便要起身回去,却被娜仁拉住:“你就安心坐着吧
,我叫人告诉老祖宗,给你留个小门。我还有些东西要交给你,到底在慈宁宫那么多年,也麻烦你不少。”
她说着,微微一侧头,琼枝忙出去向正殿去,不多时捧回一个红锦囊来。
福安又惊又喜,又手足无措地,“这、这怎么担得您的赏呢?”
“你就拿着吧。”娜仁将那锦囊取过来,亲自塞进她手里,乐呵呵地道:“也没多少东西,有一对金镯子、两个耳坠子,还有十颗合浦珠。你带出宫去,日后傍身用,这些年终究是在宫里耽误了你,我只想你出去后好好的。你就收下,才不枉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,也不要嫌弃,我知道老祖宗赏你的定然更多。”
福安忙道:“这已经很好了,怎么会嫌弃呢。”
娜仁便强逼着她收下,等她去了,到星璇与岂蕙身上,自然只有更多的。
娜仁出手一贯阔绰,她们二人倒没有推拒,只是都有些不舍,酒意上头,拉着大家说了不知多少话,最后还是琼枝与福宽分别按住二人,对娜仁道:“时候也不早了,咱们还是散了吧。明儿一早她们就要出宫,回去还得看看她们东西收拾得如何了。”
茉莉与菡萏眼圈红红地走上来扶着她们二人,娜仁眼看着她们走了,坐在榻上好一会,忽然长叹一声。
又走了两个。
这些年,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的,有走有留,也不知在这世道上,如何才是好的。
也是这日,坤宁
宫中,长久以来皇后安心养胎的宁静被打破,只见坐在炕上,目光在跪在地上的秋嬷嬷与赫舍里庶妃身上徐徐扫视,面色冷得仿佛冰冻三尺。
兰嬷嬷眉头微蹙地看着秋嬷嬷,满是不赞同。
秋嬷嬷磕了个头,道:“请皇后娘娘放心,若真被太后查出来,老奴一力担下所有过失,定不连累娘娘。”
赫舍里氏惶惶不安,低着头,手里绞着帕子,没敢出声。
“嬷嬷,你好糊涂啊!”良久的寂静后,皇后终于开口,面带悲色:“你怎么能……你知道谋害皇嗣是多大的罪吗?”
秋嬷嬷道:“只愿为娘娘腹中皇嗣扫清一切障碍,老奴在所不惜。”
“时值此时,嬷嬷还看不清吗?!”皇后柳眉倒竖,冷凝的目光刀子一样砸在赫舍里氏身上,转而看向秋嬷嬷,又满是哀痛,“你的所作所为,不是为了本宫腹中的皇嗣,是给赫舍里家铺路!本宫的孩子,不需要这样的手段铺路!”
她下巴高高地昂起,仿佛骄傲的凤凰,从未低下高贵的头颅。
秋嬷嬷垂眸未语,赫舍里氏已经浑身瑟瑟,皇后终于开口,面带疲态地道:“明个宫人跟出宫,本宫知会过内务府,嬷嬷也出宫去吧。这些银票和金银——”
九儿碰上一个小匣子,打开其中金银珠玉璀璨,还压着一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。
皇后叹道:“嬷嬷在宫外置间宅子,养老吧。这些东西,足够您安安稳
稳地过完后半辈子了。”
秋嬷嬷终于动作,只见她膝行至皇后身前,抱住皇后的腿,一副天塌了的模样哀求道:“娘娘!不要啊!老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,老奴只想服侍您、服侍未来的小阿哥,一辈子在您身边啊!”
“您服侍了我这么多年,又照顾过承祜一场,为了这么多年的情分,我给你脸面。”皇后手扶起她的头,神情似是哀伤,又冷得吓人,“所以那件事的我替您扫干净,却不能留您在身边了。出宫养老去吧,嬷嬷。”
秋嬷嬷还要哀求,却被走上前的兰嬷嬷拉住,这个一向脸上带笑的老好人冷着脸,难得严肃,“听娘娘的,这是你最好的结果了,秋儿。”
她心里满是哀伤,看着这个一辈子的老姐妹,眼眶发酸,忍不住要落下泪来。
秋嬷嬷被兰嬷嬷带了下去,皇后扫了赫舍里氏一眼,轻嗤一声,“心比天高,在宫里是活不下去的。从此以后,安安分分地,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,我给你个忠告。皇上忌惮你我,家里无论叫你做什么,不要答应,才能安稳了此一生。不然无论当下荣华还是日后子嗣,只怕都与你无缘了。”
“皇后姐姐救我——”赫舍里氏惶恐不安地膝行上前扯着皇后的袍角,皇后揉揉额头,摆摆手。
便有宫人上前拉着赫舍里氏出去,一出殿门,赫舍里氏下意识地端正了姿态,敛起哀容,却还是眼带
祈求地看着九儿。
九儿面带恭谨,一举一动都挑不出分毫错处:“小主慢走。”
赫舍里氏强压住心头的惶惶不安,被贴身宫女搀扶着,离开了坤宁宫。
五月将近,宫中的端午早早就在预备着,只等当日宴饮。
却到底,被忽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