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和莫叔叔还有联系吗?”
李建业听了,眉头一皱:“你说莫远志?”
“对。”李韩绮点头,“我想找他帮忙看个病号。”
莫远志是李建业的初中同学,俩人上学的时候同为优等生,关系不错。后来,李建业考了师范,成为人民教师。莫远志则选择学医,毕业后进入第一医院胸外科,干了一辈子,退休后又被医院返聘,现在是科室里德高望重的专家。
那天,李韩绮忽然想到这位莫叔叔。她跟他不熟,从小到大没见过几面,不过知道莫大夫和她爹关系不错。她想通过李建业找找对方,帮林江看一看。
李建业反应也挺快:“哦,是为了那孩子的爷爷吧。”
韩桂兰不解,想一想,马上也懂了。
“对。”李韩绮硬着头皮回答。
其实直到来这儿之前,她仍然在做思想斗争。以她对李建业的了解,在经过上次那么激烈的争执之后,老头肯定对她怀恨在心,能让她进家门就不错了。至于会不会帮忙找人,实在是难说。她今天除了伏低做小,没有别的选择。
想到林嘉一倔强的神情,李韩绮的心里不是没有委屈。她觉得她真的尽力了,甚至奉献得有点迷失自我。她曾经是多么“自我”的人啊,顶着来自李建业的巨大压力,坚持丁克,与丈夫过着自由的小日子。
而现在,她的人生已经天翻地覆。林嘉一逐渐成为她与辛自然的生活重心,不仅如此,还有一堆新的人和事因此涌入她的人生,吵嚷纷乱,让她疲于应付,越来越无力。
说没有一秒钟后悔,也是不可能的,她又不是真的圣母。
李建业听了女儿的来意,没有立刻回应,而是拿起筷子,继续吃起来。李韩绮眉头微微一皱,也不知道该怎么做。韩桂兰看了看老头子,再看看女儿,轻声说:“先吃吧,菜都快凉了。”
李韩绮默然点头。
三人静静吃饭,此情此景,令三十多岁的女儿想起小时候。他们,特别是她与李建业,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相处了。过去,她对爸爸也有许多不满,但她终归还是孩子,没得选,不得不在生活上完全依附父母,被他们真切的爱与可怕的压力束缚在原地,虚伪地接受,偶尔爆发,再假装无事发生,重新回到忍耐的周期中。
现在,她心里产生一种近乎怪异的感受。
她原以为,过去那种压抑的家庭生活会一直存在,一直持续,直到她死掉、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。然而事实证明,只要她长大成人,就能头也不回地离开父母的家。曾经与父母一起生活的那种日子,不管她是否喜欢,都再不可能重来。即使有短暂的、如同眼下这样幻觉般的偶然重现,也是虚假的,是根本上不同的。现在的她完全可以说走就走,甚至不必像小时候那样,通过发怒的方式向父亲抗议。她走就好了。离去是最有力的示威,比任何其他办法都更有效。
她假装若无其事,夹了一筷子土豆丝送进嘴里,顺便抬眼望向李建业。
不知道年轻时十分风光的李老师会不会想到,多年后的今天,他会因为要反对女儿惊世骇俗的决定,去她公司楼下撒泼耍赖,还到她家大吵大闹。
李韩绮莫名觉得心酸。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:要不是因为她,李建业也不会如此斯文扫地。他这辈子最好面子、最要脸,可老了老了,却做了相当不要脸的事。这与她或多或少有些关系。不,是有很大关系。
她闭上眼,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想什么呢?”
她听到韩桂兰在问她。李韩绮睁开眼:“没事,就是觉得有点累。”
“最近工作忙吗?你身体还好吧?”母亲又问。
李韩绮说,都还好,一切都好。李建业仍是一声不吭,专注于吃饭。韩桂兰望着女儿,似乎有好多话想说,但终究什么也没讲出口。
沉默良久后,李建业忽然开口:“待会儿吃完饭,你带我出去转转。”
“我?”李韩绮问。
“嗯。”老头说。
女儿忽然有点紧张。她拿着筷子的手半攥着,手心泛出汗。
“好。”她回答。
韩桂兰也有点吃惊,不过马上说,吃完饭就去,他们不用管收拾,早去早回。
“好的。”女儿答应着,心里惴惴不安。她不知道李建业是要跟她单独聊什么,难道又要粗暴地对她说教一番?可是,今天老头看上去平静得出奇,跟上次见面时状态差距巨大。
女人寻思,她瞎猜也没用。反正过一会儿就知道了。
半小时后,李韩绮的车子在城市主干道上飞驰。李建业说,燕儿岛那边修了新的公园,他听说很好,但一直没去过。他想让李韩绮带他过去看看。
这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。十二月初的这个时间,就算是在自然条件优越、气候宜人的琴市,也多少有点冷了。二人临出门的时候,韩桂兰拿出给李建业新买的羊毛背心,非得让他套在秋衣外边,还让他再穿个厚呢子外套、戴上薄毛线帽。老头倒是没抵抗,给自己裹得像个粽子。
母亲看女儿身上衣服单薄,问她需不需要加件毛衣?可以先穿她的,反正这么晚了,也没人看她穿得老不老气。
李韩绮觉得好笑,说不用,她里边有件保暖打底衫,跟之前给韩桂兰买的那件一样。
老太太努力回忆才想起来:“就是那个那么薄的,你说有什么科技的……”
“对,‘保暖黑科技’。人家的卖点。”
“我一看那么薄,寻思不能暖和,一直没穿。这两天拿出来穿穿。”韩桂兰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