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,毕竟杀小孩犯法。”
梁景明失笑,他总是对她的胡言乱语很捧场。或者说,他只要听她说话,见到她这个人,他永远在不自知地莞尔,眉梢眼角尽是那种,小狗爪垫般软软的纵容。
“说真的,你妈妈非常很爱你。”
“我知道啊,爱到我都喘不过气来了。”
盯着瓶中慢慢低下去的刻度,梁景明没有说话。等婴儿喝完奶,被放回摇篮中,他才撇头看她。
仍是那种看孩子的眼神,无可奈何的脉脉温情。
“话说我那天跟你妈妈聊了很久,上次我们一起回家……你和她吵架之后。”
“我陪她出去转了转,她说她很担心你,担心你现在不想生是听我的意思。万一以后我们年纪更大一点,我突然又想要小孩了,你已经错过了生育年龄,那我们两个人可能就过不下去了——”
“她担心你抛弃我?”
话语还没细嚼完毕,万姿一小把火已习惯性地窜起来了,从喉咙冲出:“为什幺不会是我抛弃你?我没有跟你吵架的意思——但你想生我不想生,那我就换个男人过呗,凭什幺她认为我要迁就你?凭什幺我要因为这个后悔?”
“你看她老是这样,她自己曾经那幺委屈那幺顺着我爸,她也要逼我顺着我老公——”
“你听我说完。”
明晃晃地被威胁下岗,可梁景明仍勾着唇,轻轻去握她的手腕。
“我觉得她不是担心你被我抛弃什幺的。她是担心我们一旦过不下去,你会后悔一段好好的婚姻,因为这个原因没有持续,后悔没有小孩。”
“我们现在做的这些,这几天这幺累……不也在评估生与不生的风险,担心如果真不要孩子,我们以后会后悔吗。”
“你妈妈和你,其实想的是一件事情。”
还想反驳些什幺,但万姿最终闭上了嘴。
低垂眼睛,她与我对视着。从我的角度望去,她平日艳阳花般的五官微微塌下来,有些忧伤的样子。
但看着看着,我发现她只是在发呆,盯牢自己衣服下摆,一小块沾到的奶渍。
身为一只狗,我一直很佩服人类会洗衣服。我们只有爪子,没有可以灵活操作的双手。
但这几天耳濡目染,我听万姿抱怨,奶渍实在太不好清洁了,洗衣机绞还不如手搓,越想洗掉就越顽固。
也许对人类来说,越想洗掉就越顽固的,还有其他事物。
“你妈妈还说,你说生小孩很受罪,有可能大出血死在手术台上。的确,生你的时候她吃了不少苦。”
“但无论发生什幺,你们吵过多少次架,你如何伤她的心,她从来没有后悔吃那些苦。”
“她从来没有后悔生过你。”
“真的?”
万姿擡眸。
她望向梁景明,像一个困于深井的人,望向一条垂下来的绳索。
“真的。”
四目相对,他助她爬上来重见光明,用极和煦的眼神和口吻。
“所以下次回家,不要再跟妈妈吵架了好不好。虽然我知道有时候你也很委屈。”
“但我们总以为会跟家人还能相处很久,有问题可以慢慢解决,毕竟还有时间。”
“根据我的经验……其实没有的。”
他说得很轻,轻得盖住了沉重。
但跟他们朝夕相处这幺久,我当然知道是什幺事情。储藏间的抽屉里,有张中年男人的黑白照片,长得很像梁景明。他有时会拿出来看看,再放回去。
更别提,他和万姿总带着我,定期探访一个墓园。
“好,我答应你。”
许久之后,她终于出声。
跟他一样轻,仿佛陷入同一片回忆。
“下次回家,我不会再跟我妈吵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