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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(第1页)

席上嘉宾饮酒正酣,忽闻铮铮剑器之声,抬眼见湖心高台走上一女,窄袖银钏,紧俏腰封,举臂行一礼,腰间银剑出鞘,在其手间挽花翻舞。

原是这么快便轮到虞瑾登台,虞愔见虞瑾剑气锋锐而舞姿灵曼,霜刃破空之声随江风湖波传至席列。虞忌和虞臻俱都全神贯注,目露赏慰,冷不防瞧见虞愔,虞忌锁眉喝到:“你这个不省心的,何以缺席如此之久?不识礼教!瑾儿下一个就是你登台,还不前去侯着准备!”

虞愔称是,默默前去候场,临去时只闻相熟的宾客对虞瑾的剑舞盛赞不绝。

虞忌和虞臻乘兴回敬数杯,酒畅言欢,而她仿佛只是个多余的人。

她的绿绮琴未带在身边,只得向教坊的乐伶借了一张素琴。

回到湖心之后,虞瑾的剑舞将近煞尾,剑意益发凌厉。高台四周方寸之地已无人等候,原来,她是最后一个献艺的。

虞愔见台下诸人酣醉的酣醉、谄媚的谄媚,杯盏相逢,口间尽是奉承之词。

想来自己在国都中素无名望,想必更难登大雅之堂,倒不如成人之美,也好让这些虚与委蛇、逢场作戏早些结束。

虞愔如是想着,便抱琴走近高台,却不登台,而是盘膝而坐,张琴于膝上,在虞瑾挥剑最急时拨弦相和。

一曲《破阵乐》琮铮而出,剑舞合着琴音,被赋予七窍和筋骨。抽刀断水、水流不绝,琴心剑魄不过如是。

台下众人被此奇景吸引,目光渐渐从舞剑之人转向抚琴之人。其人琴艺之精、功力之深,几入炉火纯青之境,多一分炫技,少一分藏拙,非但克制地谨守分寸,更让听者有点破灵犀之感。

造化钟神秀,这样的造诣,非神慧之人不可得。

正在众人纷纷暗猜弹琴者是何许高人之际,席间南衡清远的目光渐渐凝重,瞳仁微缩,目光越过频开霜刃,望向高台之上。

循着琴音,却寻不到任何想找寻的人影。

眼前唯见一片粼粼湖波,水面并不平静,在灯彩辉耀下,斑斓如流金。

他的心亦不能平静。

曾记惊鸿(六)

剑器浑脱之声仿若凭空消失,耳中只剩下清刚琴音。一弦一捻胜过喧天丝管,临翠水、开镐宴,趋水殿、绕金堤。

霁色荣光、衣香鬓影,望中似睹蓬莱。

那夜天浇急雪,他策马而归,雪风与蹄奔之声充斥耳鼓。

道阻之艰,他早已习惯,却在途径一处别馆时遥闻促弦声阵阵,琴音穿破雪风,比骤雪更加清冷。

摄魂夺魄,其人手底之功力,不知深几何。

南府被围,至亲受困,宫中拘捕的官员已然领旨动身。

他必须快点、再快点,赶在他们之前见族中弟妹一面。然而那时他于骤雪之中听闻琴音,却奇异勒马,并非迷失之人找到归途,而是漂泊之客寻到皈依。

琴音清越高远,文而不弱,有摧风折雪之孤绝,虽千万人吾往矣之孤勇。

明明遗世独立,却令他觉得吾道不孤。

第二日他循着记忆,躬身前往孤馆欲访琴主,来时经梅园幽径,冷香袭身,启扉时只见一四旬妇人,言说抚琴之人已迁往别处,琴留于馆中,问他可要相看。

南衡摇首,斯人已去,雪泥鸿爪,复闻此瑶台仙音不知要到何年何月。

唯怅然道谢,去时见砌下雪未扫,便借帚扫之,以此浅表不能结识之憾。

妇人含笑相送,眉眼舒和,告他道,抚琴之人身份贵重,是不能轻易相见的,劝他歇了再顾之心,莫要前来了。祗树有缘,自当相会。

却原来……便是她吗?

虞氏长女能得其折腰伴奏,那便……只能是她了。

虞愔。

他回过味来,琴音早已停了,杯中酒亦冷透了。高台之上空无一人,宾客散得三三两两。

他似顿然想到什么事,起身追出。宫灯明昧,夜未央、天无雪。枯木蘸碧,灵沼千波,人影稀。

他终于在宫墙转角看见一道抱琴的影子,追至身前才发现不过是教坊一寻常乐伶。始忆那人将琴留于别馆,倒是他过分执着了。

败兴欲回,对面却忽而掠过一纤影,缥蓝裙裾,绿云沉腰,幕离的纱缦收严春山微雨。

他未见真貌便可如此笃定,那就是他要寻的蓬莱。

“虞愔!”他叫出这个名字。空寂的宫闱似有回声,所以她和他都听到了。

女子停住莲步,轻轻回望。月华作衬,光阴如缚,玉袍染轻尘,而玉人,现在出现在咫尺天涯之外。

“南公子。”这时夜风猝起,掀动她的面遮,她抬手去掩,一线雾散之处,他望见玉琢的颌线、春樱色的薄唇。再往上,雾罩下,他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眼。

南衡朝她走过去,几步路,她像遇到夜魅,竟于她面前振袖撩起幕离垂落的薄纱。

“放肆!”虞愔薄喝。

这回他终于看全了。的确是她,水湄远山,秋霜云亭,她这副姿容如此之清,清到极处,生出一种破碎的物哀之美。

南衡放下她的面遮,稍移两步,淡淡道:“虞姑娘,在下劝你摘了这东西。宫中不比府内,见三品以上大员未礼而掩面趋避者,以不敬之罪论处。”

“很多时候,遮藏反而欲盖弥彰,虞姑娘不想以后都不能弹琴了罢。”

虞愔立在原地,未礼,亦未除其面遮。隔着一层冷雾,她的声音也是清冷的:“《齐典·宫礼》固录此一条,然我既非宫中女官,又属待嫁之身,南公子为外男,犯我容颜,又作何处置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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