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枭闻言睨了一眼地上的尸体,与那半截身子粉粹的长老,语气介于愤怒与冷漠之间,是恰到好处的家主风格:“你若不赶尽杀绝,他们又怎麽会死。”
“赶尽杀绝?这个词用得妙,当年赶尽杀绝的人,是江大家主你吧?”柏枞声调愈冷,“乌乞族五百三十一条人命,你是忘了麽?”
江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,仿佛无关紧要。
江炽握紧剑柄,高声问:“父亲,他说的是真的吗?”
江枭面露不喜:“孽障,你竟为了一个大妖的话,三番两次来质问我。”
“我只是想从您口中听到实情。”江炽道,“别人说的话我可以不信,但请您不要欺骗我。小景曾经筋骨尽碎,是您做的吗?”
江枭沉默须臾,冷冷吐了一个字:“是。”
江炽足足怔了三秒才问:“为什麽?为什麽这麽做?!”
“我自有我的道理。”
“什麽道理?让你可以这麽、这麽摧毁一个人?”江炽身形一晃,朝自己父亲走去,“不,你摧毁的不止一个人,是一群人!”
江枭目光冷酷看他走近,“你这是要弑父吗?”
江炽停下脚步,整个人紧绷着,像一台上弦太紧的琴,音色嘶哑:“当年,真的是你带人屠杀小景的族人?”
江枭道:“没错。”
锵然一声,本命剑倏地出鞘,江炽剑指自己父亲,最后一次问:“为什麽?”
江枭讥笑一声:“你总是有这麽多为什麽,这是你最大的缺点,优柔寡断。”
终归是没有得到答案,江枭就连辩解也无一句,是真正的寒了江炽的心。但江炽,依然下不去手。
他不可能做到弑父,即便清清楚楚地知道,让代景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,就是他父亲。
也不需要他动手了,因为大妖出手了。
好好一出父子反目的戏码,结果演成这个样子,柏枞觉得实在扫兴,索性招呼也不打一声,擡手就是开干。
只听得轰然一声,令空气爆破的妖力卷起地上数万片竹叶朝对面袭去,万丈金光再次出现在头顶,一道道光箭整齐列队。
江枭作为能当江家家主这麽多年,自有一番实力,他不惊不动,将一道符箓甩去,卷入竹叶中,竟将这术法化解。
竹叶由此纷纷飘落,一同落下的还有光箭。
衆天师忙御起屏障,仅凭江枭一人,显然无法保障所有人的安全,因此他说:“走!”
家主发话,衆天师瞬间松了一口气,提起一口真气试图离开战斗圈。
代景见一名刀疤脸跑得最快,摸出裤口袋里的符纸,用朱砂快速画了一道符箓,乘风丢过去,正中那刀疤脸后背。
刀疤脸踉跄几步,却又站稳了,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代景。代景猛然反应过来,柏枞教给他的符咒是对付妖物使用的,刀疤脸是天师,虽然混了部分妖血,到底还是人。符箓对他自是不管用。
因为战斗关系,此时离柏枞已有四五步远,那刀疤脸便壮着胆子运起一道术法打来,白箬见状忙护在代景身前。
代景立即就去拽白箬,手却从她胳膊穿梭而过。
一缕幽魂自然挡不住天师的术法,千钧一发之际,柏枞随手一拨,便将那道术法凭空反掷回去,恰好搭在刀疤脸胸口,猛然吐出一大口血。
刀疤脸恨恨罢手,扭头就跑。代景忽然想起新婚那夜燃起的红莲业火,捡一片竹叶划破手指,画了一道明火符,用力抛掷出去。
刀疤脸以为又是驱邪符,不以为意一剑劈斩,却是一声惨叫,整个人沐浴在发蓝的火光中。就像那夜乌乞村燃起的大火。
代景出神地看着,及至被手腕倏然被柏枞捉住,目光沉沉看着他指肚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,放到唇边一吮。
代景手指一麻,被仇恨麻痹的心髒回流一丝暖意,说:“我没事。”
忽听得风声簌簌,被大妖之力包围在光箭中的衆天师又倒下了一半,只剩七八人,败局已定。
江枭却全无紧张的意思,堪称淡定。所剩无几的天师脸色灰败:“家主,您先走吧。”
江炽眼睁睁看着家族的长辈一个接着一个倒下,他几乎没怎麽插手相助,痛苦到牙齿都在打颤,冷声道:“父亲,到了此时,您依然不觉得是您的错吗?”
他抱着一丝奢望,如果他父亲肯认错,肯反悔,是不是就能救他们一命?
江枭注定让儿子失望,甚至连看也不看江炽,挥袖便是一道强劲的罡风,竟是要将江炽直接送走。
“带他走!”江枭命令江望雪。
江望雪犹豫须臾,还是化出银白蛟身,将死死拄剑而立地的江炽卷上高空。
代景觉得正好,他也不希望江炽继续卷入这场恩怨风波。
忽听江枭一声阴沉的,诡谲至极的笑容:“你们当真以为今日能杀我?”
说着,江枭张开双臂,一缕煞气自他袖中蜿蜒而出,地上死尸纷纷立起,肢体扭曲成诡异的弧度,以惊人的速度朝柏枞与代景袭来!
柏枞并不将这死尸看在眼里,光箭落下,尸体再次匍匐于地,尸身上的怨灵却挣脱躯体的束缚,张牙舞爪地飞扑而来。
白箬娇笑一声,只身投入怨灵堆,这可是她的专长。
剩下的几位天师脸色难看,再如何怎能用族中人的尸体来对付大妖?还有他们的魂魄,已然被催化成厉鬼。
这办法虽然不入流,却有效地给他们争取到了时间,衆人一溜烟地趁乱逃走。
代景心气郁结,那夜乌乞村惨状历历在目,不禁往前奔去嘶喊:“不能让他们走!我要他们都死!为我的族人血债血偿!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