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来她若病死,侍侯她的侍从婢女都要陪葬。好你个慕容恪,人命在你眼里譬如草芥,他到底为何救她?图什么?
但她没机会询问慕容恪,因为甫一回到大棘城,慕容恪便被国事缠身,他来别苑的时间越来越少。一方面他要调动有限的资源保持鲜卑正常运转,另一方面他要采取手段平衡国内蠢蠢欲动的拥帝派。
这日下朝,他按例进宫拜见太皇太后。
太皇太后宇文婷出身东晋士族,虽四十出头看上去不过三十,保养得宜的肌肤吹弹可破,此刻看着手中奏折轻声叹气。
走进泰宁殿的慕容恪阻止内监唱诺,挥退众人上前行礼,“儿臣慕容恪给太皇太后请安。”
宇文婷见来的是他,愁眉略展,四周看一眼恼道:“这些奴婢越发惫懒,摄政王前来不通传也就罢了,竟不知进来伺侯。”
慕容恪在宇文婷示意下坐于下首,“儿臣让内侍退下的,儿子在母后面前何须忒多虚礼。”
宇文婷见他面有疲色,亲手从食盅里乘了一碗递了过去,“摄政王为国事操劳,午膳还未用吧,吃一碗雪蛤燕窝垫垫底。”
慕容恪伸手接过。
大棘城60
二十余年的相处,宇文婷自然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,“哀家用过了,这是哀家特意为你备下的。”
慕容恪起身谢过。
趁他吃食的工夫,宇文婷将适才看过的奏疏拿出放在几上,“哀家知道摄政王最近日子不好过。鲜卑连年征战,开拓下万里江山的同时,国库空虚民生凋敝。西边氐族强势崛起,南方晋国虽大不如前,但瘦死的驼骆比马大仍不容小觑。萧琰在前线又攻下几座城池看起来势头正盛,但鲜卑的财力已撑不住了。”
慕容恪没吱声,宇文婷继续说道:“如今晋国虽出现小范围骚乱,但晋军在战场上并未现出太多颓势,总有大臣嚷着要趁机攻进金陵活捉晋王。国外纷争不断,国内亦不安宁,眼下朝中拥战派的言论逐渐势大,其中最活跃的当数右谏议大夫,他的发言极具煸动性,最近还写出什么灭晋三步曲的册子来,好大喜功、好高骛远可见一斑,他全然忘了庞大的军备立时可拖垮鲜卑的经济。摄政王可知道这些?”
慕容恪放下手中的碗盏回道:“右谏议大夫的想法是有些理想激进,儿臣并不赞同。”
宇文婷:“帝王术在于制衡,摄政王自然比哀家更了解其中关窃,拉拢怀柔不同于放任姑息,过刚易折、尾大不掉。”
“母后的担忧儿臣理会,当年拥护儿臣制衡萧氏时,右谏议大夫力排众议,是有功的。如今只是略微杂音,母后放心,有儿臣在出不了大的干系。”
他既表明了态度,宇文婷不便多说,“摄政王心中有数,哀家自然放心。”转首换了个话题,“哀家听说前线战事暂缓,晋国可是有了新动作?”
慕容恪顿了顿,说:“确实,金陵传来的最新消息,晋国有意派使议和,儿臣进宫正要同母后商议此事。”
宇文婷放下茶盏,感叹道:“没想到这么快,晋国越来越沉不住气了。”
“晋国门阀斗争激烈,此次萧琰在青州一箭射伤对面大司马,更将其围在青州城内断其粮草救援。晋国内忧外患之下选择议和不乏明智之举,此战我方占优,如今要想想怎么谈得益最大。”
“谈判哀家不懂,自有谋臣为摄政王出谋划策。只是萧琰一战而胜,重拾萧氏威望,萧太后更是联合老臣撺掇右丞相上疏,拥立景阳侯萧琰为大将军。”宇文婷将手边的奏疏递予慕容恪,“摄政王尚未回来,萧琰已在返回大棘城的路上。”
慕容恪接过通览后放下奏疏,不露声色道:“萧太后显是得了高人指点,此次动作很快。”
宇文婷细长的黛眉轻拧,“萧太后毕竟姓萧,鲜卑第一望族百足之虫至死不僵,以扶之者众也。如今皇帝年岁渐长,朝中的大臣渐显出墙头草的秉性左右逢源两头下注。此次萧氏下手之快已非昔日吴下阿蒙,摄政王要打起精神早做准备才是。”
慕容恪对这位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嫡母向来尊敬,二人在漫长的岁月里同气连枝共同御敌,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,他回道:“母后放心,儿臣省得。”
宇文婷颔首,“哀家自然相信摄政王,你对时局一向通透,心有成算,哀家是放心的,只是权力斗争最是凶险,一着不慎满盘皆输,如今萧氏串通老臣,我儿应当早做打算。”
她抬眸望着下首的慕容恪,岁月给他添了风霜也添了魅力,“说来摄政王妃已病逝多年,摄政王不过三十五岁正值盛年,日夜为国事操劳,身边却没一位知冷知热的人。三朝元老左相的孙女拓跋燕贤淑雅正,知书识理,论家世论人品堪得嫁入王府做摄政王妃。”
慕容恪没接话茬,宇文婷停了停没再说话,一时泰宁殿内安静得只闻漏壶发出的水滴声。
“今日与太皇太后商议国事,怎么扯到儿臣头上来了。”
宇文婷脸上敛了笑容,语重心长道:“我儿贵为鲜卑摄政王,你的私事亦是国事。如今你身边只有一个庶子,为绵延子嗣为稳固朝堂,都应该求娶名门贵女才是,今时不同往日,莺莺燕燕也好,红袖添香也罢,摄政王的家事关系到朝政时局,孰轻孰重无须哀家告诉你。”
慕容恪眉心略动,“太皇太后是听到了什么?谁这么大胆在太皇太后跟前乱嚼舌根。”
宇文婷长叹一口气,“不是哀家逼你,皇帝下旨拜萧琰为大将军怕已成定局,你虽然摄政却无反对的理由。右相选定了阵营,左相的态度至关重要,总不能让皇帝、左右相与萧氏连气同枝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