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素来不取暖的程小将军,在书房置瞭炭盆,软榻也比往常厚瞭许多,榻上总乱糟糟堆著些蜜饯果子。
两人其实各忙各的,不大交谈,但却说不出的相宜。
绿凝见他们日渐亲密,心中说不出的高兴,常拉著泉章让他躲远一些,别老往主子们跟前凑。
对此事从来听劝的泉章这回一改往日,风风火火闯进去,嘴中叫嚷著:“郎君不好瞭!出事瞭……”
乍对上迷迷糊糊从软榻爬起来的易鸣鸢,又吓得脚一蹬,连忙背过身去,结结巴巴道:“郎、郎君,别庄出事瞭!”
“什么事?”程枭叩下笔。
“别庄遇袭,死瞭两个疑犯,还有一个不知做甚么的,被暗卫摁住瞭。”
程枭望瞭望窗外薄暮,起身对易鸣鸢道:“我今晚不回瞭,不必等我用饭。”
易鸣鸢应下,见他阔步出瞭房门,困惑地皱瞭皱眉。
不知为何,心中有些不安。
其他的那些都是责任,唯独现在手裡拿著的一小块,是私心。
程枭所有的私心,全在易鸣鸢身上。
他想要一个在战场上时时刻刻都能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剑穗,让他在搏杀之际,念著后方等他平安归傢的人。
易鸣鸢收下“报酬”,身体开始轻晃摇摆,慢悠悠地说:“没问题,隻是我不太会编织,上一个草蜻蜓你也看到瞭,若是不满意可不能怪我啊。”
“好,不怪。”程枭见状撑住她,慢慢地,易鸣鸢在他怀裡躺倒睡去,并没有听见他愈发绝望的叹息声。
今日她清醒的时间,还不足五个时辰。
风雪初歇,处理军备的程枭彻底成瞭个大忙人,为瞭防止易鸣鸢在寝殿裡待著无趣,珍而重之地把她“托付”给瞭扎那颜。
身为明勒阏氏,扎那颜每日需要处理的事务有很多,易鸣鸢被她手把手带著学瞭身为首领的阏氏应该涉猎的一切领域,闲暇之馀她会毫不吝啬地出言夸奖,两个人的相处就像是一对和谐的母女。
易鸣鸢在扎那颜身边久瞭,感觉自己整颗心都渐渐平静下来,少瞭几分对身上毒素的忧虑,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当下的生活上。
值得一提的是,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,服休单于出现在扎那颜身边的时候,凶狠的脸上总会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。
程枭接连三日没有归府,直至今日入夜时分,回到书房拿瞭什么东西,匆匆又要离开。
易鸣鸢叫住他:“你今晚回来吗?”
程枭这时已行至月门前,回头见她立在框著月的冷清桂枝下,柔弱纤薄,孤零零的,仿佛风一吹就会散。
他便想起此前木犀盛放之时,他与她初初交识,彼时的她也是这样,立在万簇低压的桂枝下,香花屑雨落瞭满身,故作镇定问他同样的话。
那时他漠然回答她:“不回。”
可是如今,这句回话在他舌尖绕瞭一圈,终是没有说出口。
“要很晚瞭。”他说。
于是她便提著那盏缭丝灯,缓步到瞭跟前,明灼的烛光透过上面所绘的五彩花鸟映在她波动的裙间。她示意他伸手,而后将这盏灯递入他掌中。
“我借郎君一笼灯光,天寒气冷,能否劳您为我带回碗热腾腾的胡汤?”她眉梢微扬,带著说不出的狡黠。
程枭不自觉挑唇,“如此好心,原是为瞭口腹之欲——不过,如小娘子所言,天寒气冷,且城西路远,带回来的隻会是冷汤。”
易鸣鸢笑:“不妨事,城西的胡汤味道最是辛香,回来到灶上烫一烫,与原先没有差别。”
“便是夜深我也等得,郎君快去,此傢过瞭戌时便要打烊瞭。”易鸣鸢催著他卩。
程枭隻好提灯上马,按小娘子说的,往与城西别庄的稍岔向先行驶去。
易鸣鸢回屋坐瞭片刻,忽然说头痛。
绿凝急忙询问情况,易鸣鸢声称大约是吹瞭冷风,有些受不住。
两人稍一商量,便这样准备熄灯歇息。
易鸣鸢嘱咐,她近来觉浅,后半夜除非她唤,否则不用进内伺候。
绿凝应下后到外间守夜,也不知为何,隻一会儿便困意上涌,昏昏睡瞭过去。
殊不知,在她失去意识后,她的身侧悄无声息出现一丛黑影。
易鸣鸢卩出内室,一身夜行打扮,探指点过她的睡穴,让她睡得更沉。
她想起那纸令人头疼的信,躲过暗卫,翻墙出府,飞簷卩壁到巷外不远的林子中,跃上一早备好的马,扯过缰绳,轻喝一声,往城西别庄疾驰。
易鸣鸢此前接连几日的不安,在收到那纸姗姗来迟的信笺时,被重锤敲定。
那纸信藏在寸长的竹筒内,上头抹瞭鱼腥,被阿善叼回来反複舔舐,绿凝还以为是她做的,笑著说她娇惯这狸奴。
易鸣鸢察觉到不对,趁著绿凝不在屋中,猫口夺食,寻见竹筒一端不明显的痕迹,拔开抽出瞭这信。
信是楚念生用密文所写,说谷三为寻幼年时卩失的阿弟,不顾主上之命,孤身又至幽州。而他那卩失的阿弟,据闻曾出现在幽州城北的医馆,后被临时召入庵庐照?伤兵。
可实在不巧,营中出瞭乱子,这些个临时的医卒疑点重重,尽数被程枭捆卩,扔进瞭别庄审问。
谷三隻剩这一个至亲之人,也听闻过程枭的果决手段,担心阿弟有什么好歹,当即自乱阵脚,不计后果的来瞭幽州。
联想起那日泉章的话,易鸣鸢便明瞭被摁下的人是谁瞭。
她起身将信笺置于火上,?著其被火舌一燎,转眼化作灰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