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娇云惊叹:“天啊,善娘,你看着这么与世无争的一个人,怎么会有这样惊世骇俗的想法。”她抄起一个蜜煎塞进嘴里压压惊,“我表哥,你未来的官人,听你说过这番惊世骇俗的话吗?”
善云道:“当然没有。你也不会告诉堂姐夫,小时候你曾把我推到河里的事啊。”
“那是一回事儿吗,张善云!”娇云嗓门提高了点,笑出声来,“也对,这种说出来败坏好感的话,还是藏在肚子里,藏一辈子的好。我还想到一件事,子女和母亲有这种天然的连接,但是和父亲没有呀!所以那些待子女刻薄的男子们,老了都没有好下场,哈哈哈!”
说完,娇云忽然又反应过来什么,双手合十朝天拜拜,“啊,爹,对不起,女儿不是在说您,多有不敬,爹爹恕罪。女儿明日就来给您上香,上高香,烧一大笔纸钱,保管您在下面天天喝得起花酒。”
*
就在张善云开出泽兰汤的方子之前,远在东京府皇宫里的太医杨崇信,也开下了与张善云相同的一张方子:泽兰汤。
开年不久,冯娘子的五公主赵柔恩、七公主赵懿安,先后因病殁了。
历史上仁宗的五公主并未在史书中记载下姓名,民间也不知晓公主真实的名字。
冯娘子悲痛不已,一病不起,就从开春病到了初夏。杨崇信亲自煎了汤药,送到秾华宫里。
今日,冯娘子没有束发化妆,苍白着一张脸,半坐在塌上。
已经入了初夏,放在去年的此时此刻,她早就让袁菀去拿冰来了,可是今年,她像一个被凝固了的雪人一样,整个人仿佛就装在冰窖里,从四肢冷到了心里。
她的一双女儿离去了,她整个人的心思似乎也跟着去了。
官家越发的不爱到秾华宫来,而一直视她如眼中钉的张才人,从一个五品才人,一步步升为四品美人、三品婕妤,此刻已经得到了二品昭仪的位分了。
冯合容想着大娘娘今晨来对她说的一番话:“合容啊,孩子没了,以后还能生。可是官家的恩宠没了,那你在后宫的好日子,也许也要没了。”
“冯娘子,娘子?”
冯合容回过神来,意识到杨崇信正在叫她。
她移过眼,杨崇信立在那里,整个人都看着较去年更为清减许多。这个人一直是稳妥而好看的,此刻看看他,她忽然从无尽的空虚中生出一份对他的怜意。
对男人,她向来是拿捏的心态,即使面对官家,她虽投其所好,却只是为了自身立足。
她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自己,会对为她看诊的太医产生这样一份怜惜的心情。明明骤失爱女、又被官家厌弃的人是她,值得可怜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啊。
杨崇信拱手行礼,低眉顺眼地说:“冯娘子,药已经凉了,下官再去煎一碗来吧。”
冯合容没有说话,眼眸移到看向手边的药盏,忽然就拿起来一饮而尽。喝完了药,她轻轻地说:“我喝完了,杨大人不用去煎了。天这样热,再煎一碗,大人就该热出汗了。”
杨崇信以袖口抚去额头的汗,忙说:“下官失仪,还请冯娘子降罪。”
“你这个人,为什么总爱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呢?”
杨崇信不知道怎么作答,过了半晌,听见冯合容轻轻地笑了出来。“若我降罪了你,那这个宫里,最后一个在乎我的人,我都要失去了。”
冯合容悠悠道出口的这番话,令杨崇信整个人都绷紧了。后背的内衫已经被汗水浸湿,贴在背上,凉飕飕的。
冯合容眨了眨眼,多加了一句:“我是说,自我得病以来,杨大人为我诊治,整个人都清减了一圈。”
“为冯娘子看诊,是下官分内之事。”
“好吧。”冯合容还在笑,很浅很浅地笑。她拿起自己的手帕,放在杨崇信手里。
那一方手帕上,熏了她常用的那种暖腻的香,后调是白麝香搭配雪松的味道。
格外沉闷而安全的味道。
喜爱后调为白麝香的熏香之人,多半警惕而自保。就如同秾华宫里的冯娘子,身居高位,岌岌可危。
杨崇信接过了帕子却呆立在那里,冯娘子移过了眼,看着别处道:“擦擦汗吧,杨大人。”
“是。”
杨崇信胡乱的擦了一把汗,然后这帕子无从安置,最后折起来塞进了左手衣袖里。
冯合容看着手边的盆栽,看似心不在焉地问:“杨大人,我的血淋之症,是不是无法根治了?”她以余光若有若无地飘过杨崇信,很满意地看到他笨拙而慌乱的模样。
“下官才疏,此症若要根治,恐以下官之力颇难。但有一人,可根治娘子的病症。”
冯合容移过脸来,不太相信的样子。“哦?是谁?”
“应天府,张家医馆的坐堂大夫,张娘子可以。她曾经治过应天府尹嫡女的血崩之症,把濒死之人救活了。”
冯合容点了点头,若有所思。
*
张善云和张娇云在江宁住了几日,东沟巷的老房子经过修缮,远比她们搬走之时要豪华许多。
丁润娘眼看着一天天好起来,天气也一日日地热起来。张娇云懒得天天跟着善云去给表嫂看诊了,于是今日只张善云一人去了沈家,诊了脉,看着表嫂喝完汤药,然后带着问禅和俊疏回了。
出门后,张善云对两人说:“今天时间早,我想去一个地方。”
俊疏问道:“姑娘要去哪?我去给姑娘雇车。”
张善云摇了摇头,“不必,离得不远,走走就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