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用想,我也知道是你把我抱回来的。你总是睡得比我晚,醒的比我早。
相比在国内,你对我的关心也在与日俱增,仿佛处在一个危险的年代,随时要面对战争、疾病和不可预知的末日降临一样。
过了大半年后,你终于允许我去电话亭和妹妹打电话,每次打电话,你都守在我身旁抽烟,幽暗的眼神常常让我产生天马行空的想象,怀疑我的父母还在世,怀疑你和你姨母是拐卖我和妹妹的“恶人”。
直到后来某一天,我接到了另一个亲戚的电话,确认了你的身份,你是我素未谋面的隔了好几代的伯父。
那个亲戚说他到处在找我,希望我回国,他们会负责我之后的学费和生活。
如果是在刚到newyork的前几个星期,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回去,但那时的我一点也不想回去,于是毅然回绝了那个亲戚的邀请。
我甚至天真地以为你一定也是舍不得离开我,所以才带我去了那么遥远的地方。
但是,当我年满十八岁的那个冬天,我兴奋地打电话告诉你,我和同学在附近餐馆刷盘子做兼职,获得人生第一桶金,买了礼物想送给你时,你却告诉我,你要结婚了。
……
09年,你第一次结婚,是为了圆你前妻的梦,给你快要上小学的儿子上户口,你信守承诺要在北京为伊办一场盛大的婚礼,为了一个背叛你贪图你钱财的女人,结婚没几天又离了婚,孩子判给了对方。
你站在门口,眼睁睁看着伊把你送伊的价值三十多万的车子开走,沉默了许久,回过头,忧伤地对我说:“轶儿,我是不是一个很失败的人,永远也不可能获得幸福?”
“不会的,你一定会遇到能让你幸福的人。”我说这句话的时候,在心里暗暗念道,那个人就是我,只要你不赶我走,总有一天我长大了,独立了,能够赚和你一样多的钱,我就可以坦坦荡荡地站在你面前,让你知道我的心意。
然而三个月后,又有一个女人带个还不会走路的男孩来找你,伊手里还拿着一份亲子鉴定书。
你的第二次婚姻就这样“不请自来”,维持不到半年,女人趁你送我去研学旅行不在家的时候,把屋里翻得乱七八糟带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,单单留下了孩子。
你幡然醒悟,意识到鉴定书做了假是很久之后的事,那时的你身心俱疲,有什么办法呢,报警找不到孩子的妈,把孩子送福利院你又不忍心,只能继续养着那个孩子。
可你还要上学啊,我也要上学,我们都没有时间照顾孩子,面对房东三番五次催交房租,我同我商议了一下,借了个三轮车搬家,连夜腾挪家里仅剩的能用的物品,去了狭窄黑暗的地下室。
那一晚,孩子一直在哭,你和我守在床的两边一夜未曾合眼,终于等到天亮,你才拿起手机打电话求助你的姨母。
伊是个良善的人,当天便买了机票带着我妹妹来接孩子。
“安安,这一迭(小弟弟)叫什么名字?”临别的时候,伊抱着孩子问你。
你望着我身上穿的印着卡通小龙人到底衣服说:“叫顾玉龙吧,他妈妈不要他了,原来的名字也没意义了。等快要上学的时候,我再来接他,给他上户口。”
……
现在,你又要结婚了,和一个放浪形骸的白人女性。
你们什么时候结识的,我不知道,只是听你在电话里说,伊是你在这边的研究所认识,和以前你认识的女人都不同。
一个月前,圣诞节那天晚上,我见到你挽着伊回家了。
伊浓眉大眼,眼珠呈浅绿色,穿着无肩高定礼服,披着一头金黄色卷发,耳垂上挂着镶了珍珠的闪闪发光的耳环。离得近些,我发现伊鼻梁尖挺似乎整过容,许是因为想掩盖自身的缺点,伊涂了浓艳的妆容,凹凸有致的身材做作地扭来扭去,站在你身边就像一朵妖艳的玫瑰花。
伊初与我交流的时候确实博学多闻令人佩服,不说话的时候却是另一副模样,喜欢躺在沙发上搔首弄姿,活像从森林里爬出来的蟒蛇。
我很看不惯伊不分场合的奔放举动,偶尔还凑近我的耳朵说一些带颜色的玩笑话,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。
你却很欢迎伊到家里做客,当着我的面和伊拥抱、接吻,仿佛我不存在似的。
从不会一门语言到把这门语言熟练到脱口而出,我用了三年时光,原以为可以永远和你生活在这里,生活在只有你我的家里,每年过节日,你问我想要什么礼物,我总是希望你给我买很多很多的拼图。摆在客厅里,一拼就是几个星期几个月。
佣人们看到我的拼图总是小心翼翼,不敢乱碰,即便不小心碰掉了一两块我也不生气。
可是那天我生气了,我捧着鲜花,提着送你的礼物进门的时候,看见你和伊肌肤相亲搂在了一起,伊坐在我最喜欢的那张桌子上,敞着衣服前襟,露出了像蛇皮一样黑红色的内衣,我的拼图掉到了地上,散了一地……
留声机里,张国荣的歌还在唱:
“来日纵使千千阙歌,飘于远方我路上,
来日纵是千千晚星,亮过今晚月亮,
都比不起这宵美丽,都洗不清今晚我所想……”
我转过身,抱着花跑了,在朋友家住了三天,第四天,你开着车来找我了。
“明天我结婚,你一定要来。”你从车里拿出我第一次过生日时送给我的围巾,围在我脖子上,摸了摸我的脸,笑着说,“那个拼图……过几天再给你买新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