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,只要她想找人说说话,他就一定会陪着她,或是夜晚,或是清晨,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,纵使无关风月,两人却意外得聊得来,就这么打发着那些漫长又孤寂的时光。
“我们好像有很久……没有这么说过话了。”他点了点旁边的座椅,对着殷禾道:“坐下来吧,天快亮了,赶得及的话,我们还能去看一场日出。”
殷禾面无表情地嗤了一声:“看日出?你倒是有心情。”
然而她依然顺着他的话坐在了旁边,只见谢朝慢慢整了下有些褶皱的衣摆,没有理会殷禾话中的嘲讽,他像是想起了什么,轻声道:“我没有同你讲过,我母亲的故事吧。”
谢朝的神思温柔而恍惚,像是重新回到了那些漫长而久远的回忆中。
“我曾经,也有过一段很开心时光,父亲威严慈爱,母亲温柔美丽,不练剑的时候,父亲会带着我和母亲在山间猎些小玩意儿回来玩,还会带着我们去凡界小住几天。”
“那时候啊,我最喜欢的就是去凡界的日子,可别提多有趣了,我甚至恨不得天天往那边跑。”他笑着看了殷禾一眼,像是从前他们一起聊天时,那种带着轻松调侃的笑容。
“你还不知道吧,那时候我真盼着一辈子不练剑才好,练剑又枯燥又累,一点儿也不好玩,凡界多么热闹啊,比起人烟稀少的羽山,对我来说,简直是个比当神仙还逍遥自在的地方。”
“经过那些热闹的集市时,我看见别的孩子坐在父亲的肩膀上,于是我也闹着要父亲抱。”谢朝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些像是温情的情绪,只是一个瞬间,他的长睫落下,显出一片清减寥落的阴影。
“我那时候坐在父亲的肩膀上,总觉得这世间的一切,看起来都是那么渺小,唾手可得。”
谢朝的声音又低又轻,说起那些他曾经小时候去过的地方,偶尔也会露出些孩子气的表情,她仿佛透过他,看到了那个曾经无忧无虑,自由自在的孩子。
殷禾动了动唇,嗓音有些干涩:“后来呢?”
他没有很快接她的话,先是低头咬破了食指,手中幻化出一块石头,又将指尖的血点在自己的眉心,很快,便像是抓取了一团飘渺的光雾似的覆在了石头上。
那是他的记忆。
殷禾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,等到他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,谢朝才继续道:“这个是回溯石,你不是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?”
她看着谢朝指尖的回溯石,在那团光雾的包裹下,画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。
画面中,还是小孩子模样的谢朝果然如她想象的那样,笑起来的时候眼眸灿若星辰,唇角高高扬起,好似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够让他烦心的事情。
他一只手拉着身旁一位身形纤瘦,温婉动人的女子,像是撒娇似的晃了晃她的手:“娘,我不想学剑了,你跟父亲说,再带我们去凡界玩几天吧。”
女子轻轻柔柔地笑了笑,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,假装皱着眉头教训他:“淘气,你爹可不会答应的。”
小谢朝不依不饶,走一步跟一步,势必要母亲答应他的要求,殷禾也没想到,小时候的谢朝,性格会和现在相差了这么多。
刚走了一段路,便碰到了迎面而来的谢若望,她听见小谢朝高兴的声音响起:“爹!爹!我不想练剑了……带我出去玩吧。”
记忆里的画面突然扭曲了一瞬,殷禾下意识地看了身旁的谢朝一眼,他却没什么表情地抬眼看着。
下一刻,画面中一只宽大的手掌便落了下来。
“啪——”
那是声音极响的一个巴掌,女子惊呼一声,忙将谢朝护在自己怀中,声音带着一丝颤抖:“你做什么打他!”
谢若望的脸在他眼前放大,那双眼中的慈爱和温情此刻全都消失不见,只留下冰冷的,麻木的厌弃。
“废物,既然不想练剑,那以后就不要学了。”
他的眼睛又转而盯着谢朝的母亲,“兰盼儿,这就是你生出来的东西,教了这么久还什么都不会,没用的东西。”
兰盼儿像是不可置信地望着谢若望:“这是我们的孩子……你怎么能这么说他!”
“若望,你到底怎么了?”
谢若望朝后退了几步,突然笑了起来,“我怎么了?”
他的眼眶有些发红,像是高兴极了,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:“我只是发现,我终于不用再过这种碌碌无为的人生。”
“也不用再忍受下贱的妻子,无能的儿子,我真的受够了。”
“我下贱?”兰盼儿巴掌大的脸上仿佛没有丝毫血色,“你当初说喜欢我的时候怎么不嫌我下贱?!”
“我是魔族不错,但我在你心里……”她像是难以启齿似的,喉咙里哽咽不成声调,“我在你心里……便就只成了这两个字吗?”
她没能等来谢若望的回应,他只是低头注视着小谢朝,叹息了一声:“不成器的东西啊。”
小谢朝“哇”地一声哭了出来,他的手想去拽谢若望的衣角,惶恐不安地膝行上前:“父亲……父亲,我错了,我以后一定加倍用功!”
“你别……别放弃我啊……父亲。”
他的声音听起来急切又慌乱,颤抖得不成声调:“我会好好练剑的……父亲……我会听话的。”
面对小谢朝的哀求,他只是蹲下身,一根根将小孩的手掰开,眼神中平静地像一潭死水。
他看着兰盼儿,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,那张脸颊被谢若望的手指捏的几乎变形,“盼儿,记住了,从今以后,你们魔族的身份必须给我烂到肚子里,否则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