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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（第1页）

秦洌昔年问他：“你们常去琼华？”

“不。”矫健俊美的暗虚将军正佩戴护腕，俯身查看箭羽道，“那是云华氏的地方，我们归根结底，不能算是朋友。”

“那么碎琼，怎么又能去？”

终风笑了，神情有些不言而喻。

秦洌心领神会。确然不能算是朋友，原来也在抢零散的地盘。不禁又感疑惑：“那为何，云华氏不自己去回收呢？”

“因为人少啊。”终风笑道。“史籍记载，止有二十四位。在以往的云华，称作‘二十四明月’。”

这部史籍，便是暗虚千秋以来的典籍史书，名为《春秋无计》，是上任暗虚王尊亲自撰写，也是年轻暗虚们成年典礼前的必考科目。传闻终风每隔五十年，都要回老家一趟，参与出题和监考。

五十年。

秦洌都还不到五十岁。鬓却已星星。

这种苦寂的念头，在他二十余岁时，尚且不存在。那时他还年轻，容颜同终风也不大，一样的青春年少，一起在春江畔作战、收敛白骨，不作战时便一道策马、纵酒长歌。那时会觉得年岁还长，未来无限，他这般笃爱，定然会为两人寻一个永恒的路途。

但现在已经不行了年轻时征战的旧伤频发，阴雨痛苦时，终风在家也疼惜，但始终没有一个字。秦洌已经看不到未来了。去岁秋冬，葛老将军病逝，终年五十九。这警钟响得秦洌头脑空白。

夜间在府，秦洌试探问道：“这夏冬世，已经存在多少年岁？”

终风痛失旧臣，心下也是悲伤：“三百多年，快四百年了。三十前，葛艾烨烨风采，尚且历历在目，而今不过好似瞬息，已然青丝白发、阴阳相隔。待到明年秋时，黄土丘陵，也唯余白骨了。”

秦洌：“”

终风若有所悟，转头看看挑灯花的秦洌。秦洌全作不知。终风走来，自背后拥紧了秦洌。怀抱温暖，如此珍惜与留恋。然而也是这一刻，秦洌懂得了他，他这一生一世，全然不曾想过，要留自己与他共享天地春秋。

悲哀至极，也一字都无法言语了。

半刻，只轻轻拍拍他搂在腰间的手背，轻淡道：“好了。你也累了，去睡罢。”

“你不陪我吗？”下颌搁在秦洌肩上，还笑着撒娇。

秦洌不禁笑，摇摇头：“葛老将军虽生于清平，不曾多方征战，但对你上个身份也是忠心耿耿，你且为他守一夜去罢。”

终风颔首，仔细为秦洌推敷好驱寒镇痛的姜蝎酒，便就亲吻爱妻的笑颜作别，去了。

秦洌独在家中，枯躺一夜。并不是一定要年华永驻，只是不愿去想幸福会在二十年后甚至更早便会终止。更不想明白，一直盼望永恒的深情中，从来只有自己罢了。

终风临走前夜，自在书房的案前，于暗暗灯影中，边拭刀边思量什么。

秦洌打点好行李，背身问他：“夏冬世中人，不曾有因为寿限而不满的吗？”

终风静静想了想，道：“曾经有。现在，云华也好、暗虚也罢，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传说了。”

秦洌默了一默，问道：“怎么处理的？曾经那些人。”

终风叹了口气，显然无奈地看了看秦洌，将秦洌看得透彻，“任凭他们寻出路。”

秦洌遍体生寒。夏冬世外，是什么地方。寻常人出去，怎有活路。他只是看似温和，但心性坚定，几近于残忍。

终风抬眸：“怎么？一辈人过去了，那些事便成传闻，便不会再起轩然风波。”

秦洌无言，摇摇头。随他揽过腰肢，坐于其膝。他摊开书，指定一行道：“书中便是唯一出路。你们从小，我便让世间夫子这么讲授，不是么。你忘了。”

书中是“归于正，心则明，明明有定，虽死长生”。

秦洌低头望他，问道：“我爱你，这不算正道？”

终风神情复杂，最终道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你很残忍，你知道么？你把夏冬世的人看成什么？玩物？”秦洌终于忍无可忍。

终风望来的眸子紫魅如幽兰，却是一言不发，隐忍恼怒。一层是帝无的索取，一层是暗虚的律法，再一层是夏冬世的稳定，怎可能为一己私欲牵一发而动全身。这些事，秦洌不能知道，自然无从解释。只得垂眸默然。

秦洌了然：“你从来不觉得你同我们是一类。你高高在上，玩弄苍生。你才像妖魔。”

终风皱紧眉头，最终放开秦洌道：“你气糊涂了，睡去罢。”

秦洌站住不走：“我不明白。”

终风似觉好笑：“人生在世，必有困囿局限，难道能事事——？”

秦洌的眸神冰凉。

终风失望道：“我原本以为你与世间其他人不一样。你以往不是，自诩深明大义么？”

秦洌冷笑一声，“我早晚会死，那时，你会在我也化为白骨后，再另寻他人么？”

终风默了，最终道：“你劳苦功高，当不至于此。”

秦洌气笑不得，直闭上眼，“你道是看错了我，我又何尝不是看错了你？我真后悔认得你，过往二十年真真是喂了狗了！”

于是这一夜，终风留在外书房睡，秦洌自去暖阁里和衣而卧。等他一夜，却不知何时，他已离府出征去了，止留下一纸短笺，说一二载便回，有秦洌看家，他很放心，万望珍重。

此时此刻，秦洌默然许久。面对全然未知的无数异国他乡、险象环生，无从下手。纵便夏冬世的舆图地理倒背如流又有何益，外面什么也不知道。从一开始，终风便没想让任何人出去过。连碧烟岫中的守卫，都是牵系于他的彩绘木人——他其实从来不信任任何夏冬世中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