潘华立时不自然起来,有些恼地反问:“我撕它干什么,难道跟那些二流子一样,把图片撕下来珍藏吗?”
邹新军一愣,“我也没说你珍藏啊,你不是说那是资本主义堕落的东西吗,肯定是不想叫继续传播,给撕碎了呗。”
潘华不自然地眨眨眼睛,正想着自己该说些什么,正好看见厂办的一名同事骑着自行车不快不慢地驶过来,忙跟邹新军和秦今朝摆摆手,说:“我先走一步,回见。”
说着,他便跳上了同事自行车后座,而后重重地喘口气。
“这人……”邹新军转头跟秦今朝说,“不靠谱!”
秦今朝忙假装咳嗽,抬手掩住嘴巴上的笑容,这样的小插曲,愉悦了他,令他一直紧绷着的心,暂时的舒展开来。
来到大化厂一个多月的时间,发现工厂里存在着太多的问题。
相对于那些建国后就成立的老牌企业,74年才建成投产的海州大化厂就是个崭新的,如新生朝阳一般欣欣向上的企业,却没想到,也存在着很多老企业才有的积弊、倾轧。
他这阵子来,每每发现这样的问题,心里头就很失望,也很沉重,他如今位卑言轻,只有走到领导层去,才能改变这些不好的、不利于企业长远发展的地方,看来啊,得加快脚步了!
到了办公室,跟先来的同事们道了“早”,被问及下车间的情况,秦今朝笑着说:“还好。”
便有年纪稍大些的同事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他:“车间那帮子工人啊,难搞得很,对咱们工程师有偏见,觉得咱们是坐办公室的,就会瞎指挥,没事啊,还是少跟他们接触为好。”
秦今朝笑了笑,说了声:“谢谢指导”,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。
他跟不少工人都接触过,不排除有他说的那种人,看见他就想出言讽刺两句,但这毕竟是少数,也未必真就出于恶意,也可能只是嘴贱而已,绝大多数人对他是有起码尊重的。
这种人,这种事,哪个单位都有,都在意料之中的。
正准备提上办公室的铁皮暖壶去开水房接水,却发现办公室里的两个暖壶都是满的,拿起暖壶塞子,一股热气涌出来。
自来办公室都有惯例,就是新人做打水、扫地的活计,秦今朝这阵子一大早就去了车间,偶尔回办公室一次,便没机会做这些工作,但既然重新回到办公室上班,便也决定遵守惯例。
谁知道,已经有人先给打好了。不光水打好了,水磨石的地面也扫过、拖得干干净净,甚至办公桌也被擦过了,自己那张办公桌上厚厚的玻璃板上还留有水渍。
这会儿,有人攥着个洗投干净的抹布进来了,一看见秦今朝就笑呵呵的,正是跟他面对面办公的助理工程师张海洋。
这是个三十二三岁的男人,相貌、身材都是寻常,戴着个瓶子底儿一般的眼镜。
“张工,卫生是你打扫的?”秦今朝也朝着他笑了下,问道。
“是啊,我顺便帮你把桌子也擦干净了,以后就交给我,保证你有干干净净的桌子用!”张海洋将抹布放到桌子边上,摊开,笑着说。
就有人不高兴地说:“老张,以后能不能把抹布弄干净点,桌子上都是水。”
张海洋忙点着头说,“不好意思啊,我下次注意。”
秦今朝目光从那人身上收回,朝着张海洋道谢,说:“明天开始,还是我来吧,打水、打扫卫生都交给我,我是新来的,怎么也该为咱们办公室做些贡献。”
“不用,不用的秦工”,张海洋手摇得像扇子,说:“我都干习惯了,每天早上不干点活我手痒痒!”
旁边的一位四十多岁的同事插嘴,“小t郭啊,你就别跟他抢活干了,有机会在总工、副总工那里帮着说说好话就行。”
这话听着,话里有话啊,秦今朝只是笑笑,没言语。
他来的时间不长,在办公室停留的时间更短,按理说,不应该知道张海洋只是个助理工程师。平时大家互相称呼的时候,不管是助工还是工程师,都是叫某某工的,不会有人叫你某某助工的,但架不住张海洋自曝其短,自己跟秦今朝说的。
张海洋笑呵呵地朝着那位同事感激地点点头,又朝着秦今朝不停的笑,好似真盼着自己帮着说好话的样子。
三十多岁还是助理工程师,确实有些奇怪,但他一个新来的,哪儿知道内里有没有什么原因,况且,他目前也只是个工程师而已,没有行政职务,实在帮不了他什么。
张海洋还有那位同事,好似都认定了自己能在总工面前说上话似的。
这会儿,秦今朝还不知道,在海州厂里,几乎没有什么秘密,在他报道的第一天,个人信息就被传得到连颜丹霞这个维修车间的都知道了。
有人信誓旦旦地说,他曾经提着大提包去过家属院小洋楼区,并且在那边待到晚上天麻麻黑才出来的事儿。
小洋楼区就是工厂高层们居住的区域,只有书记、厂长、副厂长、总工等才有资格居住,他去那边,肯定是拜访其中的一位去的啊,待了那么久,被留饭了啊,就说跟领导这是一般的交情吗?
他去了小洋楼区的第二天,据说沈总工将他叫到办公室里聊了很久,然后就被安排去车间轮番实习,后来副总工苏淮又亲自带着他下车间,你就说这关系硬不硬吧!
厂子里头本没有让工程师下到车间去实习的先例,在这之前,要说让哪个工程师到车间轮岗实习,准得以后是犯了什么错误,挨罚去的,可因着秦今朝的种种传闻,愣是让人觉得这是优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