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说战甲兵戎,就是烟火气息也并无半分。这哪里是主战之城,怕是比之仙境亦不远矣。
只这一点气韵,日深山便己落了下乘。容夫人抬首,望望珠帘结络,幽幽一叹。
云中君大人仍然是老样子,软着身子斜倚在君座之中,懒洋洋轻飘飘,漫不经心,仿佛总不在意。
他取只粉白小瓶在手,垂着眼细细摩挲,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容夫人说话,凤眼狭长内含流光,却不知怎的,总让人感觉有几分沉郁疲惫,与以往全然不同。
抬眼望望容夫人呈上来的玉简兵符,淡声说话,很是索然“这东西啊…难得夫人如此信任…”
“只是,”他顿顿声,侧垂了头,微微眯起眼来,目光竟是雾蒙蒙的“只是,这些日子,本君总在想,杀陧陵夺千山,又有什么意义呢?难道我云中氏一族数百族人,能够死而复生么?”
“集六域霸天下,置身峰顶王座,上承天光下统万民,又有什么意义呢?”言至此处,声音愈加轻缓,云中君缩缩肩闭起眼来,疲惫至极“没有意义。连他都护不了寻不着,还有什么意义?…”
云中君声音极轻,清清渺渺散于白玉广殿之中,宛如烟气一般。
容夫人怔了怔神,一时不知如何接口,只觉口中微微苦涩。他?…原来,并没有谁比谁好过。
随手将玉简兵符取来,云中君面上半无喜色,淡声问“当逢乱世,浴雪兄下落不明,夫人难道全不关心么?”
他?容夫人垂目,惨然而笑“他必是去了心中所想之地。安然欣悦,或是苦涩危险,均是他心之所至,想必是虽苦亦甜甘之如饴。而我,己是倦了…”
倦了。一路追索苦亦不悔,只是凭了一股悍勇之气,这单薄的无源之水,总有被耗净的那一天。
情之一字,飘渺难寻。路至绝境都不清楚,是困住了他人,还是困住了自己。
如今真是倦了,如此也好。
容夫人走后,云中君独自倚坐良久,方才起身。
夜色如墨,偌大的居殿伤离只亮了青灯一盏,榻边一只巨大白虎见云中君归来,低啸一声,缓步迎至门边。虎齿森亮巨尾如鞭,模样却极是温顺。
云中大人敛敛袍袖席地而坐,靠在白虎身上,抱了它脖颈,油滑皮毛有钝钝的暖意。
他埋下头去,喃喃而语“阿深呐,没想到你这固执如牛的老婆,反倒最先想开,真是有福。”
“只是我却不能如此通达干脆,遥白这小子究竟跑到哪里去了…”
声音微微颤抖,云中君眉头紧皱,苦笑一声“阿深,这下好了,风水轮流转。原来你这儿子,便是为了折磨我而来。你若五识仍在,只怕笑也要笑死了…”
八十七章
※
云破日出,我们运道奇差身世坎坷的遥白小兽终于拨云见日,熬出头了!
他乡遇故知,绝处又逢生。
他只觉神采奕奕神清气爽,心中激荡,走路都轻飘飘的,如在云端。伊尹小公子暗金描红的衣摆长袖在他眼来飘来荡去,仿佛晨时叶间细碎明彻的阳光。
他眨眨眼,有些恍惚,抬爪去抓。只觉锦衣细滑似水又轻软如风,和了俊美少年冷冽的气息,触感微妙。
伊伊缓行几步又停下,长袖一卷将遥白小兽抱入怀中,微笑温言“秋风夜雨,地有凉气。”
这个场景…好熟悉。
多年前,自己也是这般抱着小狗弟弟轻蓝,挽了长袖,眯着眼笑,仿佛拥了整个世界的温暖。可是如今…
遥白将头埋到伊尹臂弯,在广袖重衣精致的花纹里喘不上气来。惊觉那些天作铅色雪如扬花的日子,才是此生最美妙的一段
寒冷又温暖,清晰又模糊,仿佛己然隔世。
如此唯美文艺的画面,被强大的梨子姑娘看在眼里,立时就变了味道。
小姑娘探头探脑跟在伊尹公子与遥小兽身后,作窥视状。她望着金锦罗袖之中一团招招摇过市的白毛,扭着脸恨恨。
——小白这个小妖精!见色起意,腻着伊尹小公子,竟然连家也不回了!道德品质败坏若此,还一付养尊处优的悠闲模样,回来定要它好看!
尾随观察了一路,梨子姑娘却迷惑了。到底是谁在腻着谁呢?这世道要乱…
路遇熊族将军秦古,伊尹公子面色淡然,遥白小兽蹲坐在人家肩头,竟然也一副倨傲模样,拧着脖子,一脸厌厌爱理不理。
秦古将军倒是热情,巨掌一探将遥小兽拎至手中,粗手粗脚揉弄两下,口里哈哈大笑“这小东西倒比美娇娘还绵软可人!呐呐,不如跟我回去,虎肉鹿血应有尽有!”这有什么可比性?
梨子姑娘躲在廊柱之后,冷汗涔涔,对肌肉男的bt审美分外无语。
被人擒了后颈皮毛,遥白小兽的自尊心在梨子姑娘的调教下早己灰飞烟灭,连挣扎也懒了,可怜兮兮呜咽两声,略作抗议。
伊尹公子却额角一痛,急白了脸。
身形微凝,面色更寒,金袖一展腾转如蟠,将遥白小兽硬生生夺了回来。口中说的颇为正经“玩物丧志,如今战事正紧,秦古将军还需多费心神。”
这伊尹公子年纪虽轻,却老成持重甚是沉稳,秦古将军莫名其妙得了两句教训,完全摸不着头脑。
梨子姑娘抚抚胸口,横着眼琢磨:印象中伊尹公子可是个冰雕般的人物,难道是传闻有误?
冰雕也免不了有裂缝,这可以理解。
隔天,梨子姑娘深夜起身添香,迷迷糊糊向窗外一望,当时呆立当场,也脆生生裂了条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