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定安从他话里察觉到些许不妥,却不知从何处反驳,何况如今这情形,被视为杜筱清的人,也不算坏事。
是以,她没有出声反驳。
杜筱清掀起眼帘,懒懒望了一眼江定安,似乎有些奇怪她为何默认,“江娘子是我的恩人。”
这句恩人,算是撇清了沈莲塘弦外之音。经此一遭,打断了逐渐剑拔弩张的气氛。
沈莲塘挥手命人抬上银箱箧,额头冒出细汗,面上挂笑:“杜长史出身制香大家,您说该如何证明?”
杜筱清还未开口,他又强硬起来:“方才为了表明诚意,某已经不吝点燃了香料。”
沈莲塘顺着杜筱清的动作看了看博山炉中的乱灰,“您事先不肯出面,我们诚心相待,您依旧抱有疑心。”
他铺垫许多,便是为了打杀杜筱清的气势。
果不其然,杜筱清道:“你想如何?”
沈莲塘佯装考虑,实则紧张地思索脱身之法。只听骨碌碌的响动,江定安手中的瓷瓶突然滚落下来,一直滚到他的脚边。
江定安提裙去追,沈莲塘见状下意识弯腰去捡,二人正好碰在一起。
江定安小声对他说了句话,沈莲塘似乎愣了愣,随后将瓷瓶递给她,两人手掌碰在一起。
杜筱清默不作声地看着,从他这个角度看去,恰好被江定安清瞿瘦弱的身子挡住,看不到二人间有何动作。
只能看到她身上朱色上襦,以及惊鹄髻最顶端那一点振起的浓乌翎羽。
江定安拾起瓷瓶,快步走回杜筱清身边,低头理了理凌乱的裙摆。
沈莲塘振声道:“我若能证实莞香为真,长史大人还要不要?”他语气中带了几分笃定,好似突然就有了把握。
杜筱清似有所觉,看了正在整理衣裙的江定安一眼,“若是真材实料,我当然要。”
“那好,我们要双倍银钱。”沈莲塘此话一出,他身后之人不由地瞪大了眼睛。
莞香贵重,莫说翻倍,就是原来的价格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。
杜筱清爽快答应:“可以。”
他微挑的凤眼中多了一丝兴味,“只是,你要如何证明?”
“不知杜长史可知白斑金翼使?百物志中记载:真正的莞香能够吸引此蜂。”沈莲塘不慌不忙,将江定安刚才所说重复了一遍。
他心中既有即将得到万贯金银的狂喜,又有莫名的忐忑,手心都要冒出汗来:“将箱子打开,静置等待。若有蜂来,莞香便为真。”
杜筱清看过百物志,知道有这么一回事,却从未亲眼看过。再者,此处虽然伴山依水,传闻那白斑金翼使极为罕见,怎会出现在这里。
他坐在太师椅上,看着沈莲塘打开银箱箧,又打开里面的白玉匣。
院子里一群人望着天空等待,只有杜筱清定定地看着江定安,谁知沈莲塘忽的喊了一声,引得杜筱清下意识寻声望去。
江定安趁他们的目光都在别处,悄悄打开隐在袖中的虫笼。
草虫被她手上残余的草料味道吸引,踌躇了一会儿,才振翅飞到白玉匣上。
沈莲塘:“你们看,那白玉匣上面是不是有只蜂?上面满是白斑?是白斑金翼使无疑了!”
他沉浸在马上就要得到无数钱财的喜悦之中,就连声音都颤抖起来。
他身边的人虽然不解,也跟着附和起来:“果真是白斑金翼使!杜大人,这下您总该信了吧?”
杜筱清没有看到江定安的小动作,却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:此蜂甚是罕见,怎么会这般巧合?
沈莲塘急于敲定此事:“杜长史,你总不会言而无信吧?”
事到如今,杜筱清也不再跟他客气,声音冷淡,直接点破:“你用含天仙子的火折子点燃银丝碳,香气有致幻之效,自然无比芳香。”
被他点出破绽,沈莲塘脸色一白,还想争辩,却知不敌,病急乱投医,转头看向沉默已久的黄老爷:“黄老爷,我们与您洽谈得好好的,他突然冒出来,又如此折辱我们,您怎的袖手旁观?”
一直端坐首位的黄老爷起身,朝杜筱清恭敬作揖,口中唤道:“长史大人。”
这一声大人,便知谁是主,谁是仆。
此事耗费太多时间,杜筱清已然失去耐心,拍了拍掌,从屋檐上齐刷刷落下几个人影。
院子外面也涌进身着常服的小厮家丁,衣衫朴素,看着并不起眼,气势却不容小觑。
杜筱清撩起衣摆,站了起来,腰际的白玉衿随着他的动作环佩叮当,他随意道:“都带走。”
沈莲塘自知入人彀中,面色灰白,跟随他的人神色慌张,正想举械反抗,被他喝停:“大伙儿别费劲了,免得伤了自己。”
武兵压着沈莲塘一干人离开,玄圭犹疑片刻,看了看江定安,又看了看杜筱清,那眼神似乎在问:要不要把她也带走?
杜筱清不置可否,问方才潜伏在屋檐的暗卫:“你在屋檐上,看得清楚,可曾看见江娘子有何异常?”
蒙眼入牢
江定安的心蓦然一紧,只听被叫到的暗卫回答道:“江娘子方才手抖,摔了瓷瓶、与沈公子说了一二句话、理了理头发。”他下了定论,“并无异常。”
她的心落回胸膛中,那虫笼小巧玲珑,她借着整理发髻,趁机扣在发钗上,稍作点缀,好在银笼衬着乌发,看上去并不突兀。
杜筱清面色淡然,看不出是否疑心,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她乌黑油亮的发髻。
江定安被他看得有些不安,她虽然想进入三旬牢寻故人,到底保全自身才是最要紧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