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年过去,金鳌洲的江水依旧滔滔不绝。
从江面吹来的长风掠起她的发丝,鬓边的黑发丝丝缕缕地飘扬,漆黑的圆眸中情绪莫辨。
她驻足听了一会儿江声,随后离开。
江定安回到城北寮步香市,窦掌柜对她此次无功而返面上并无多少情绪,似乎早已料到,喃喃道:“难为你一介女娘了,白家可不是什么良善之家。”
她没有说话,慢慢地调制手中的篆香,心中思索着乞儿指的方向,究竟是天上,还是屋檐上?
屋檐屋脊兽!
江定安灵光一现,赶忙托人给杜筱清传话。
待她回来时,恰好与一个跑腿小厮擦肩而过,那小厮俯身对窦掌柜低语几句,窦掌柜不解:“真是奇了,白夫人怎的突然要收屋脊兽”
他不再纠结,摆了摆手,“好罢,我这就命人取下屋脊兽给夫人送去。”
眼见几个伙计寻了梯子,沿梯攀上屋檐,合力抬了石铸的屋脊兽下来。
古朴的屋脊兽狰狞威猛,上面落满了灰尘,缝隙里藏着黑点。
江定安上前对窦掌柜说:“这屋脊兽过于肮脏,不如让我擦拭干净再给夫人送去”
不等窦掌柜答应,亦等不及去拿帕子,江定安旋即掬起披帛去擦拭屋脊兽。
她一向喜洁,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,用洁净光滑的披帛慢慢擦过中空的兽口,内里的尖牙,裹住一样物事,挡住众人视线,迅速揣进了袖中。
那件物事大约是个盒子,隔着天青色的披帛依旧能感觉到凸起的四个棱角,磕得她手疼。
江定安袖中揣着盒子,又慢慢地擦拭了一会儿,直把兽身擦拭得一尘不染,这才退回人群中。
她退到一众娘子身边,又退了几步,一直退到最后头。尽量维持着挺直腰杆的姿势,借着裙摆的遮掩,轻轻将那个盒子放在脚下,随后一脚将其踢进了角落。
那小厮抬起屋脊兽,正要搬上板车,倏忽传来一阵马鸣,一人自远处打马而来,人还未至,便听到清冽的嗓音:“且慢,仔细检查过没有?”
少年黄袍飒飒,翻身下马,一转眼就进了香坊。
窦掌柜认得是何人,连忙上前迎接:“杜二公子。”
江定安心道,此人原来是杜横,杜家二郎,
比起杜筱清,杜横稍微稚气了些,穿着一身鎏金骑装,以一顶掐丝紫金冠束起高马尾,狭长的眼清澈若溪,活脱脱一个金堆玉彻的俊俏少年。
他一进来便直奔屋脊兽而去,发话要小厮查看兽口,那小厮仔细翻了翻却一无所获。
杜横示意他退到一旁,亲自上手,果不其然摸了个空。
他锋利的眉梢微冷,犀利的目光在香坊中梭巡,冷道:“方才谁碰过这屋脊兽”
窦掌柜没有说话,坊中一片死寂,几个伙计将目光投向最角落的江定安。
聚拢在前面的娘子们扛不住杜横冰冷的眼神,默默退开,最后只余江定安独自站在角落,她面无惧色,抬眸与杜横对视。
江定安出落得神清玉秀,宛若通透琉璃浇筑而成的美人,一双黝黑的圆眸清而亮,任他遍体罗衣、金银满身,亦不带丝毫怯意。
反倒是杜横率先移开了目光,语气也放柔了些:“这位娘子,把东西交出来,我就不再追究,此事便到此为止。”
他自认好声好气,江定安却没有如他所想那般顺驴下坡,黑眸被瞳孔远处压抑的火光燎得明亮粲然,圆融的眼型带来的少许钝感荡然无存,泛出些许令人不敢直视的幽冷。
他就是白家与杜家联系的纽带,身上流淌着两家的血脉,甚至比杜筱清还要可恶。
杜横没有那等好气性,一撩衣摆,大咧咧地坐下,一下占了窦掌柜的位置。
他甫一开口,话里满是倨傲:“那就挨个搜身,直到找到为止。”他随意扬了扬马鞭,指向江定安,“从你开始。”
跟随杜横前来的都是小厮随从,没有一个女流,碍于男女大防,此刻面面相觑,你看看我我看看你,都不敢上前搜身。
眼见场面就要陷入僵局,窦掌柜不敢得罪杜横,又不能任由他恣意妄为,只好上前劝解:“小东家,有话好好说,夫人要的是屋脊兽,不妨先把屋脊兽搬回去给夫人。”
话说到这里,白夫人派来的小厮们已经将这条街的屋脊兽全部卸下来,罗列整齐,用麻绳牢牢地捆在板车上。
杜横撇了一眼满满当当的板车,脸色终于好了些,再看独自站在角落的江定安,刚刚好转的面色又由晴转阴。
他没有与江定安说话,对窦掌柜说道:“这等手脚不干净的女使,你还留在香坊中作甚?”
窦掌柜满脸为难,却还是顶着触怒杜横的风险为江定安开脱:“杜公子,您要给人定罪,也得讲究人证物证俱全,如今又无人证,又无物证,如何证明江娘子偷窃?”
击柝振铃
江定安开口:“杜公子,你有何证据证明我偷窃?”
她的目光在板车上轻轻扫视,“还是说,这屋脊兽里面藏了不可告人的东西?”
杜横被她呛了一声,指尖下意识摩挲长鞭,深棕的眸子掠过迷茫,似乎被她质问得自己也心生疑窦,声量都减弱几份,呵斥一声:“胡说八道。”
他环顾四面,发现周围聚拢了不少看客,神色柔和许多,将马鞭藏入袖中,吩咐道:“罢了,先运回去。”
小厮正要鞭马驱车,远处传来一阵击柝振铃的声音,空灵的铃声回响在长街上,由远及近。
一群头戴斗笠,身披蓑衣的官兵,腰系皮革水袋,手持竹木溅筒,一边击打铜柝,一边不紧不慢地向这边围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