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定安循声望去,发现声音就在头顶,她抬头,恰好与倒挂在房梁上的雕鸮对视。
雕鸮睁着一双浑圆的黄瞳,定定地看着她。
江定安:“”
她抬首看了一眼,旋即收回目光,在圆形锦杌上坐下。江怜群听到动静,看到江定安时眼中流露出喜色,连忙制止雕鸮:“大黄不许叫,不是贼人,是你姐姐回来了。”
江定安不知自己何时多了个妹妹弟弟,雕鸮却好似能听懂人言,乖顺地住了嘴。
江怜群停下手中动作,柔声道:“大黄是昨日杜长史送来的,还有许多礼物,说是补偿。”
大黄
江定安默了默,这雕鸮通体黄羽,叫住大黄似乎并无不妥,总之娘亲高兴就好。至于礼品,她环顾一圈,没看到什么礼品。
“俗话说:‘吃人嘴软,拿人手软&039;,我没要他的东西,免得他来日以此为挟,让你难做。”江怜群道。
江定安微微颔首,娘亲思虑周全。
看见江怜群眯着眼在窗光下穿针,江定安连忙接过针线,一面低头穿针,一面问:“娘,您在绣什么?”
“给你纳几双鞋底,你最近总是在外奔波,只怕会磨坏鞋子。”江怜群用穿针的丝线,仔细地将绢布袼褙缝成鞋底。
听到这个答案,江定安一时无言,珠崖郡的地舆图还藏在里衣夹层,她迟早要离家远行一趟。
若是有人能替她前往珠崖郡,寻找白家人口中的李家遗孤想到这个可能,江定安不由地陷入深思。
她蓦然想起,在天柱山马场那两日,似乎没有看到一向跟随在杜筱清身侧的玄圭,白家香案尚未落幕,杜筱清这时候会把玄圭派去何方?
白家以满门丧命金鳌洲的李家人为借口拖延,若她是杜筱清,大概命人前去寻找李家人的下落。
江定安心神微动,既然如此,她能否利用杜筱清寻觅可能尚存于世的亲人?
杜筱清那双清亮温润的凤眸在眼前浮现,他昳丽潋滟的眉眼仿佛无时无刻含着笑,人前谦逊文雅,至于人后——
江定安回忆起天柱山初见,他左腿上涓涓淌血,血色将白色骑装濡湿一片,远远望去,如同一匹艳红生辉的马帘子。
他驭马与她擦肩而过,无声无息地夺走她手中的剜香刀,随之而来的是温热的马血溅了一地。
这样的人,会不会对杜家偌大的产业心动,野心勃勃想要夺取家产呢。
江定安长睫低覆,掩盖眼底深沉的思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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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筱清既已猎得雕鸮,不再停留,在江定安回到砚池巷的同一日,借口公务繁忙,先行回城。
待他回到惊蛰楼中,已然接近午时,日光大盛,天色湛蓝,金光洒在错落有致的角檐碧瓦上。
虽说他带了部分要紧的公文前往天柱山处理,短短几日,书案上卷宗又垒成小山。
墨香混着竹子的清香在堂前弥漫开来,细致裱好挂在墙上的丹青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,画中李夫人明亮的圆眸经年不褪。
这幅丹青是杜筱清随口命人挂起的,届时找到那位李家娘子,以便核对身份。
那日传信命玄圭截下的信件已经递到案前,杜筱清撩摆坐下,面色平静,随手揭开信件的石蜡封口。
本以为是杜父与白家来往的密辛,谁知却是薄薄一盒香脂。
打开一看,一抹香粉镶在白玉板上。
自诩圣人
这块触手冰凉的白玉板递到了江定安面前,她先是用疑惑的目光看了一眼不请自来的杜筱清,杜筱清凤眸平静,微微颔首,示意她打开。
江定安展开白玉板,看见了里面那抹浅浅的粉末,她不动声色,伏低身子嗅了嗅,下一刻身子微僵,很快又松懈下来。
“这香粉并无问题,杜长史为何给我看这香料?”江定安问道。
谁知杜筱清却道:“我以为江娘子会认得此香,”他长睫低覆,清冷眸光落在她白皙的面上,看似温和的目光比起锋利的明刀亦不逞多让。
江定安避开他的视线,略沉吟了一下,道:“与白家所制的‘莞香&039;有几分相似。”
身为李家人,她当然认得此香正是昔日名动天下的李家莞香。但是她不能说,更不能被杜筱清看出她认识此香。
杜筱清闻言低笑一声,笑声低而沉,似乎很有些不甚信任的意味。
比起他是否相信这番说辞,江定安更关心他从何处得来的李家莞香,是以直言不讳地问道;“杜长史从何处得来的香料?”
杜筱清温声道:“江娘子既然对我有所隐瞒,难道要我对江娘子推心置腹不成?”
他的声音如同昆仑玉碎,处处透着和缓温柔,说话的话却是不容商量的拒绝。
江定安一时无话,索性垂眸去看他腰间铜制的蹀躞带,上面只余象征长史身份的铜腰牌,不见那柄削铁如泥的弯刀。—
天柱山马场那一夜,杜筱清前来储物的竹帐寻她,而她趁着近身之时顺走了他的弯刀。
如今看他的神态,似乎还没有发觉。
两人没有说话,一时聚兰斋的书房内静得针落可闻,江定安犹豫片刻,她并不想错失亲人的消息,淡色的丹唇微启,轻轻吐出两个字;“莞香,”
江定安抬眸,迎着杜筱清犀利明亮的目光,她略顿了顿,才继续道:“是李家莞香。”
杜筱清一双潋滟殊艳的凤眸定定地看着她,无需明言,江定安知道他是要她给出解释。
她沉声解释道:“此香与白家莞香相似,若论色泽气味,则远胜于白家香料。白家在公堂之上口口声声说得了李家香方,但熏香效用非但不能使人安神益气,反倒起了反作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