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梦之茫然地睁着眼看着缓慢从柜中走出的娘子,翠袖围香,轻薄绛绡笼着雪似的肌肤,恍如神女下凡,他几乎看痴了。
江定安朝他笑了笑,随后用一方手帕极快地覆在他口鼻上,白梦之顿时两眼一闭,昏了过去。
确认他已经昏迷,江定安将帕子收了回来,看向朝娘子,“快走,丰乐楼小门有绿棚马车接应,只需说是江娘子让你们来的便是。”那辆马车是杜筱清为她准备的,随时可以接应她离开。
朝娘子咬牙,她无人可信,也只能相信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女子。当下便和江定安互换了外裳,随后砸了几个酒杯碗碟,叱骂了几声,又以白梦之的吩咐为由,好不容易将门前两个侍卫以寻香材的名义调走。
眼见着二人相携着出去了,江定安静坐在香几旁,心中有些不安,看来还得制造些混乱,为她们二人吸引注意力。
她思索了一会儿,目光落在白梦之的身上,旋即从怀里摸出方才丹娘子留下的竹筒,这一点应该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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丰乐楼大堂中熙熙攘攘,守卫森严,江定安抬眸,虽未看到她们的身影,心里清楚她们还待在二楼拐角处的阴影里寸步难行。
她在心里慢慢地盘算着时间,头顶却笼罩下一片阴影,是本该在客栈中等消息的杜筱清。
夜晚的丰乐楼非熟客不得入内,江定安眸光在杜筱清身上巡了一圈,他难得穿得这般艳丽,头戴羽冠,一身深紫螭虎直襟长袍,衣衫挺括,端的是金相玉质,富贵难及。
杜筱清目光淡然,亦在无声地打量江定安。
此处人多耳杂,江定安不方便将方才之事和盘托出,只能用陌生的眼神静静看着他,就在二人无声对峙间——
“砰——”二楼一处厢房发出一声巨响,猛然爆开剧烈的火光。光芒投到满楼飘舞的红缎上,蓦然照亮了丰乐楼昏暗旖旎的环境。
一时间,人人慌不择路地四散而逃,那些凶神恶煞的守卫跑得最快,在一片混乱之中,江定安看见二楼那两个身影相互扶携着下楼,一路往小门去了。
厢房中的火光并未逸散出去,说白了这些人就是被声响吓到了,趁此时机,江定安向杜筱清简略地交代了一遍缘由。
杜筱清并未被火光所慑,反倒神色出奇得平静,明亮的火光映照着他冰冷俊美的面容,流露出一种常人所不能及的镇定。
在一片熙熙攘攘的逃命声中,他兀自附耳倾听江定安说话。
在江定安说话之时,杜筱清如霜般清冷的眸光落在她开合的口中,留意到她舌下溢出来的鲜血,目光微冷,如同淬冰的冷玉般寒凉。
当他得知丰乐楼将香师囚于地底之时,凤眸如火粲然,显然已然有了怒意。
上位者行事前需百般考量,需仔细筹谋,直到确保万无一失才会出手,在这段考量筹谋的时日,下位者只能等待,只能忍受,只能期盼自己能熬到那个时候。
江定安虽不知他心中所想,以敏锐的直觉感觉到一向内敛守正的杜筱清动了怒,说来,为了掩护两个非亲非故的女子回家而点燃厢房,实在太过于莽撞。
她原本还担心杜筱清会出言责怪,怪她贸然行事打草惊蛇。
杜筱清陡然站起身来,拍了拍掌,虽未看见人影,却听到齐刷刷下落以至于风掠衣袍的破风声,丰乐楼翘角及屋脊处落雨般落满了人,不过瞬息便将整座丰乐楼围得密不透风
满堂皆惊
丰乐楼顿时四下俱静,针落可闻,楼中的客人和香师静在原地,大气不敢出,只有各人的眸光在半空碰撞。
江定安亦岿然不动,有些慌乱地看着其他人。
萧管事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,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如今的局面,笑着迎了上去,“不知是何方贵客造访?”
杜筱清并未看她,转而向旁人要了纸和笔,示意其将纸笔递到香师手中。
颤颤巍巍接过纸笔的香师不知所措地看着他,杜筱清面色和缓,温声道:“诸位娘子可将认识的香师姊妹写下来,随后我会将诸位一一平安护送归家。”
此话一出,满堂皆惊,香师们面面相觑,又惊又喜。
萧管事闻言目露阴狠,道:“官爷,这些娘子都是我聘来做事的,实打实给了聘银,您怎么说得好似我们丰乐楼强迫她们一般?”
杜筱清侧眸睨了她一眼,凤眸冷冽,眸底竟比万里雪原还要冰冷,那萧管事打了个寒噤,不敢再言。
江定安终于明白过来,杜筱清是为了让这些娘子早日挣脱禁锢才贸然出手。
杜家竟出了一个这样的人,她心内泛起细微波澜。
众位香师起先还犹豫不决,直到江定安上前打破僵局,提笔在薄纸上落下朝娘子与丹娘子的名字。
虽说她们二人已经离开丰乐楼了,难保归乡途中不会出现意外,还是让杜筱清派人盯着比较安全。
杜筱清淡看她一眼,看到江定安身上红绡映着雪肤,浑然一个冰雪堆砌的玲珑美人,不由地垂下长睫,避开她清明冷淡的眼眸。
江定安一手托着粗纸,一手执笔,微微垂着头,松松的发髻顺势垂落下来,落在肌肤透亮的雪肩上,有几缕发丝滑落在锁骨陷下的小窝上。
这一缕发丝牵动大堂中不少人的目光,江定安并未察觉,写完名字将纸笔传递下去,旋即退在一边。
杜筱清目光微动,还不等他有所动作,已有香师上前为江定安披上衣衫。
江定安接了衣衫,朝那位娘子感激一笑,一笑生辉,厚重而粘稠的目光如雨落在她的笑靥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