照夜!那一夜衔信而来的照夜。
她在山洞醒来时听见了虫声,落雨声,还有隐藏在其中的雀鸣。
山里有雀鸣再正常不过,以至于她忽略了这一点。
若杜筱清真的凭借着照夜联系上武兵,为何不走?
江定安若有所思地望向堆满藤蔓的洞口,她在等丑时雾气退去,杜筱清何尝不是在等待呢?
如今杜筱清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来历,但凡他出去后告知官府,甚至连告知官府这道程序也不用,他身为东官郡的兵长史自然有权拘押一个潜逃多年的罪犯。
届时她面临的会是什么,也许是三旬牢冰冷狭窄的地牢,也许是严刑拷打。无论哪种局面都糟糕至极。
但她早已失去了对他再次动手的机会,谁知道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,杜筱清究竟利用照夜传递了什么信息。
从他坠崖也要拉上她一起这件事来看,杜筱清绝对留了后手,若是他不慎到了阴曹地府,她也得陪着他。正如他方才所说:“有江娘子一人足矣。”
江定安一时只觉杜筱清此人机关算尽,无耻至极,偏偏还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。
她只好伸出手,探了探杜筱清的鼻息,还好,还有气。
她从暗囊中掏出药丸,山中多虫蛇,这是她为自己预备的。
江定安挑了风寒药并大补丸,肉痛了一会儿,抬手就要撬开他的牙关给他服药,哪知杜筱清竟然一改虚弱无力的摸样,偏过头去,道:“我已服过药了。”
看来他也早有准备,江定安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说法,重新将药丸放入袋中。
“你知道今日会遇险?”
杜筱清道:“李夫人来的那一夜,我看见你手中握着纸条。”
江定安明白了,其实杜筱清一直在盯着她,怀疑着她,不曾松懈过半分,所以才对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。
也是,谁会对世仇之女放松警惕?
若是把她和杜筱清的位置倒换过来,为了自身安全,她根本不会让疑似是世仇遗孤的人有机会接触到自己。
在惜命这一方面来看,杜筱清就不如她。
江定安有些自嘲地想着,她陡然问道:“你还能召唤照夜吗?我想吃烤鸟肉。”
杜筱清轻笑一声,不置可否。
江定安诚然存了些许试探杜筱清的意思,试探不到她也不说什么了,默默咽下一枚大补丸,感受到空荡荡的腹中添了点东西,难耐的饥饿似乎消减了一些。
惊怒
不知过了多久,透过洞口藤蔓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一片雨后苍翠,雾气已经散尽了,从高处传来人声,隔着一段距离听不真切,紧接着从天降下一根吊索。
数个鹰抓钩破风而来,牢牢钉在附近石壁上,只是这片洞穴昨日被炸过一遭,石壁不稳,如今随着他们的动作纷纷落下碎石。
江定安推开遮风挡雨的藤蔓,从红襦下裙撕下一块布料,系在一条藤蔓,抛出洞外晃了晃。
很快便得到了回应,沿着绳索下落的武兵朝这边喊道:“杜长史!江娘子!你们是不是在这边?”
他的声音不大,不至于振落摇摇欲坠的碎石,却足以让江定那听清楚,她连忙摇了摇藤蔓以示回应。
数个武兵小心地靠近他们栖身的洞穴,向洞中抛来绳索。身在洞中的江定安伸手抓住了一条绳索,她下意识看向杜筱清。
杜筱清显然比她伤得更重,虽然他说自己服了药,但是瞧着他苍白的脸色,还是及早就医来得好。
当然,最重要的是这些人是来救杜筱清的,她不过是顺带的,总不能乱了主次之分。
江定安这样想着,猫着腰靠近杜筱清,抬手就要将绳索套到他腰上。
杜筱清身上那袭暗色直襟圆领袍早已被血迹浸得变了色,变成一片斑驳的暗红,他腰间的九环玉壁长衿也沾着剥落的血痂,绑在伤处止血的幂篱白纱呈现一片褐色,看上去好不狼狈。
他身上既有箭伤,又有从陡崖坠落下来的各种伤痕。江定安一时不知把绳索捆在何处才能避开伤口,略犹豫了一会儿。
杜筱清不知何时睁开眼,垂眸望着她,陡然发话:“江娘子,你是女子,你先走。”
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暗沉,不复往日温润和缓,反而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。
江定安诧异地抬头看他,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,触碰到一片滚烫,看来杜筱清还在低烧所以神志不清,“你是伤者,我可担不起害死长史的罪名。”
杜筱清在她软白的手覆上额头之际愣了一下,似乎是感受到她掌心的薄茧和凸起的刀痕,垂下眼帘,也不再与她争执,低眉顺眼,难得地顺从。
江定安见杜筱清如此配合,也就放弃了将他打晕的想法,将麻绳自他后背绕过来,用力地捆在他劲瘦遒劲的窄腰上,反复几圈后依次将多余的绳索穿进长衿环环相扣的玉环中,以确保不会半路松开。
动作间不可避免地触到他脏污的长袍,隔着湿润贴身的衣袍感受到温热滚烫的肌肤,以及底下迸发的青筋。
她垂眸,避开视线,只面不改色将杜筱清牢牢绑好。
将他推到洞口时,江定安陡然俯身,取下他腰间长衿上的弯刀,拔出刀鞘收进囊中,只将刀柄放入他手中。
杜筱清握紧了刀柄,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,随后便看见眼前形容狼狈,眉眼间熠熠生辉的女子朝他一笑,圆眸看向另一侧,迅速伸手将他推下洞穴。
半个时辰后,江定安坐在马车中,透过车帷能看见山中一派雨水洗涤后的新绿,打扮成农户模样的武兵骑马牵骡跟在车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