数年过去,江定安脑中关于父母恩爱的记忆并没有随着时间而褪色,反而在她脑海中愈加鲜明生动。
那些幼时的回忆宛如走马灯一般,迅速地在她眼前闪现。
她顾及杜筱清还在面前,不好过于失态,猛地眨了眨眼,缓缓勾起唇,对他一笑。
就这么笑着对他说:“那我就祝杜长史早日抓到逃犯,不负明太守所望。”
杜筱清道:“承江娘子吉言。”
江定安仰视着他温润莹然的凤眸,以目光描摹着内里闪烁的点点星子,一时无言。
纵使面对这样的潋滟风姿,此时她心里全无亵渎之意,有的只是些许微弱的畏惧,像是面对一柄昳丽艳绝的寒刀,美则美矣,却不会让人生出触碰的念头。
她愈加坚定了心里模糊的念头,要设法握紧这柄刀,要这柄刀为她所用,刀锋反过来,对准背后庞大的,几乎无可撼动的杜家,然后一寸寸地,割断杜家的命脉。
杜筱清公务在身无暇多留,不过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告辞了,走之前留下了白梦之。
-
这间院子的倒座房只悬着一盏行灯,昏暗的光芒自头顶罩下来,低头便能看见自己扭曲的影子。
白梦之看着自己的影子,隐约觉得那道影子化作一个清癯妙曼的身影,那是披着薄绡的朝娘子。
朝娘子平日总是幽怨又讨好地看着他,现在她的神情轻慢又随意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
望着影子,白梦之陡然怒了,他抓起小几上盛着药的瓷碗,抬手便要把碗掷在地上。
他微一侧目,手臂僵在半空,随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药碗,那只朴素的瓷碗稳稳地搁在小几上,没有溅出哪怕一滴水。
江定安手中提着灯,静静地看着他,漂亮的眉眼不带一丝情感,冷声道:“白公子,该喝药了。”
她曾躲在丰乐楼厢房的柜中,隔着一道柜门听到那些靡靡之音,对白梦之并无好感。
成婚
白梦之蜷在角落,抬头仰望着江定安,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,他早已认出她正是那日从柜中走出的仙子。
只是这仙子并不柔顺怯弱,反倒出奇得强硬果决,他之前不过是摔了几碗药,便被她断了整整三日的水粮。
江定安淡淡地看着白梦之,她的眸光极淡,透着冰冷与轻蔑的意味。
直看得白梦之抓起药碗,咕噜饮下,又扯下晾在一边的草药吞进口中,末了,张口,邀功似的展示自己舌下的草药。
江定安略瞥了一眼,并不细看,左右白梦之也不敢在她面前阳奉阴违。
据她观察,白梦之的气色好了一些,也不似从前那般阴郁苍白,勉强有了些许血色。
说明这些双面生齿的草药确实有作用,只是到底有多少作用,对哪些人起作用,还需更多的人供她观察。
至于白梦之,对她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。
江定安垂眸,看了一眼手中的册子,上面详细地记录着这段时间白梦之服药之后的种种表现。
如今她手中有了这本册子,若是能找到当年的病案,与之校对便能验证自己的猜想。
想找到当年的病案卷宗,无非是从两处入手,一是在官署库房,二是昔日染病的香农。
只是当年染病的香农聚集的那片屋舍已经荒废许久,唯一留下来的李掌柜神志不清,无法从他口中得到更多的线索,即使得到,他说的话也不能作为证词呈上公堂。
江定安这样想着,当着白梦之的面将手中的册子点燃,一直耐心地看着册子全部烧成灰烬才离开倒座房,走时还不忘锁上了窄门。
这册子里面的内容她已经了如指掌,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。
江定安陡然想起杜筱清说此番回来,乃是受命追捕命案逃犯,她原本半信半疑,如今却发觉他说的竟是真话。
这阵子城中看似一如往昔般平静无波,她却留意到不少打扮低调的人混迹在普通百姓中,行色匆匆,看起来好似在搜寻着什么。
想到杜筱清意有所指的描述,江定安心下微窒,她压下心里翻滚的念头,像平常一样处理着手中事务。
傍晚,她唤伙计将蓝行灯挂上香坊堂前,聚兰斋的旗幡在黄昏的微风中轻轻曳动,轻盈的绢布上面游动着一片朦胧的烛光。
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在聚兰斋门前站定了,他呆呆地凝视着一只高挂的蓝行灯,头上罩着一片破布,将面庞全部罩在阴影里,看不清表情,不知到底在想什么。
聚兰斋的伙计为了赏钱,都十分卖力地揽客,即使见他只是一个破落的乞丐,还是笑着迎上去,“老人家,要不看看我们家的香包?最便宜的只要两枚铜板。”
伙计凑近了才发现那老乞丐生得面目可怖,皮肉好似被火燎过一般,十分吓人。他何曾见过这样形如恶鬼的面孔,不由地惊叫了一声,下意识退开几步。
江定安正在门外指挥摆灯,随时根据风向改变悬灯的位置,免得行灯中的烛火被吹熄。
听到不远处传来伙计的惊叫声,她连忙走过来,正好看见那老乞丐慌忙逃窜的背影。
她似有所感,连忙追了上去,待绕到他面前,看见老乞丐用双手拽着破烂不堪的麻布,拼命遮着脸。
江定安何其喜洁的一个人,她陡然伸手拉住了他,低声道:“老人家,我请您喝杯茶吧。”
老乞丐没有说话,他只是一味地捂着脸,不敢看她,目光里都是慌张。
他像是生怕伤了她,不敢用力挣开她的手,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