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此说来,那位为她摸骨的仵作娘子很可能是官署的人。
会是谁?
她必须赶在白家之前找到这个人,找到之后先确认她是否记得当年的事情,若是不记得,那便再好不过。
若是记得……江定安垂下眼帘,遮住漆黑的眼眸,里面盛着一片淡漠。
隔着槅窗看见微暗的天光,窗下的杨柳枝飒飒而动,江定安这才发现已经入夜了。
她望着东坊的方向,安静地等待着收网。她如今身在杜府,手中无人,无从得知东坊的情况。
还得想法子收拢府上人心,培养心腹,免得消息滞后,被打个措不及防。
她这样想着,倏忽想起了感染风寒的丹心,不知她现在好些了没有?
想到这里,江定安便遣人出门去请郎中,自己先动身去后罩房看望丹心。
走过穿廊便是后罩房,这里位于后院末端,靠近院墙的边缘,屋顶上整齐铺着平底的青瓦,三座开间通脊连檐,紧密相连。
这三座开间分别住着月华以及丹心,剩下一间空置着放杂物。
月华早早候在檐廊下迎着,一见到江定安便立即跟了上来,口中念念有词:“少夫人,丹心近来很是懒怠,不过染了个小小的风寒,吃了府医的药也该好了,总是躲在屋子里面不见人……”
江定安敏锐地捕捉到府医三个字,不由蹙眉,“哪位府医?是不是负责给老夫人诊治的?”
“少夫人怎么知道?”月华惊奇道,谈起那位府医,这点惊奇又转变成骄傲自得,“负责给老夫人调理身体的沈大夫医术高明。着手成春,对这些小病小痛拈手即来。丹心有幸得他诊治,早该好了才对。”
江定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,撇开众女使,快步走到丹心居住的开间前。
屋内一片漆黑,凭借着门口洒进来的光芒依稀能辨别里面的陈设,不算宽阔的开间里摆着一方小几,两张收起来的交杌,一道素白屏风紧贴炕梢,将炕上的人影遮得严严实实的。
江定安下意识去寻屋内的光源,发现这屋子里唯一扇窗被关得死死的,窗棂上蒙着黑布,竟是半点光也没有。
她厉声喝住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月华,命她快些去为郎中引路,直到目送着月华的背影急匆匆消失在檐廊中,江定安这才迈步走进来。
她将门扉轻轻带上,这才绕过素屏,走到炕前,炕上鼓着一个大包,通过被褥的形状大概能看出里面蜷缩着一个人影。
江定安没有立即去掀被子,而是静静地立在旁边,她就这么站了一会儿,听见沉闷的被子中传出一道细微的女声,充满了痛苦与压抑,如同刚出生的小猫叫声一样微弱而凄厉。
她听了一会儿,终于辨别出丹心似乎正在喊娘。
于是江定安便放缓了声音,柔声唤她:“丹心,丹心?”
丹心没有回应,由层层被褥组成的鼓包肉眼可见地颤抖,江定安略皱了一下眉头,随后伸手一把掀开被子。
被子下露出丹心惨白的脸,她闷得浑身都是汗,好似刚从冷水里捞出来一样。
看她这模样,再傻的人都会察觉不对,江定安命令道:“张口。”
丹心意识朦胧,微阖的眼睛看着江定安,顺从地张开口。
江定安仔细看了看她的舌苔,心中了然,问道:“是谁做的?”
丹心似乎已经清醒过来,眼中都是惊慌,她连忙用手捂着脸,声音从合拢的手掌后传出:“少,少夫人,我只是染了风寒,不想过给别人才闭门不出……”
江定安没心思听她扯谎,干脆残忍地点破真相:“你知道这种‘药’能让你痛不欲生么你会越来越消瘦,需要不停地进补才能勉强维持人样。”
“到了那个时候,你说,幕后那人会尽力保住你,还是把你赶出去自生自灭?”
这些戳心的话清晰地传入丹心的耳中,她捂住耳朵,喃喃道:“银子,我有银子,我有很多很多银子,我能养活自己……”
她一边说着,一边猛地掀开身下的竹席,竹席下面密密地缝满了银票!
从始至终江定安都目光冷漠地看着她,即使看到这么多银票也未有动容。
面对丹心有些疯魔的样子,她只是平静地扔下一句话:“你守不住,花不了。”
江定安道:“我不会将拎不清的隐患留在身边,你要是坚持不肯说,不肯改,那你就走吧,离开惊蛰楼。”
话罢,她就抬脚准备离开这里,当她即将踏出这方开间时,听到身后丹心几近崩溃地喊出了一个人名。
江定安听到这个名字丝毫不感到意外,她停留在半空中的脚落了下来,转身回到丹心身侧。
就在此时,从医馆请来的郎中来了,年迈的郎中隔着素屏为丹心把过脉之后,抚须沉思良久,最后露出了为难的表情。
“从脉象来看,这位娘子所患疾病似乎不是风寒,恕老夫无能,一时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。”
月华熟练地打开交杌坐了上去,隔着一道素屏担心地看着里面的丹心,有些怀疑地看着老郎中,碍于江定安在什么也没说。
只是将郎中送出去时,小声地说了一嘴:“这可是坊间医术最好的郎中,难不成沈大夫看走眼了?”
江定安将这句话收入耳中,似乎月华与丹心的关系并非她想象得那般糟糕。
等到屋中只剩下她和丹心二人,江定安放软语气,诚恳地向她道歉:“你是我院里的人,是我没有保护好你。”
丹心睁着湿漉漉的眼,愣愣地回望着她,嘴唇嗫嚅着,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:“……这后院老夫人是最大的主子,您不过刚进门,无权无势,只怕,只怕,护住自己都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