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在害怕?”少湙突然开口。
闻悦摇摇头,“不是害怕,是有人在叫我。”
她水润的杏仁眼半被水雾轻纱遮掩,可瞳眸里的黑白分明更明显,就这样凝着少湙,眼底的神采微微涣散。
少湙顿住脚步,闻悦却慢慢往前走,嘴里还在轻声念叨,“他在叫我名字,我得去找他……”
良久,少湙望着她玲珑的背影,缓缓走上前把手轻置在她肩上,“闻悦,我是谁?”
前面人的身子紧绷又骤然松懈下来。
哈哈哈
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,闻悦笑得前俯后仰,“少湙,我又不是傻子,你这问题好搞笑。”
少湙微蹙的如墨剑眉平缓了些,“我还当你中邪了。”
“中邪倒不至于,”闻悦笑眼弯弯如月牙,抬手擦了擦笑到溢出来的眼泪,“不过我是真的听见有人在叫我名字。”
方才她大脑倏地一下就不受控制了,飘渺遥远唤着她名字的声音又响起,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烈,在她识海里回转,甚至隐隐约约还蹿流入四肢百骸,诱蛊着她往前走。
好在少湙及时的一下唤回了她的神志,清醒的瞬间便听见他傻傻的问话,一下逗得她合不拢嘴。
白雾漫漫,似真似幻,少湙幽邃不见底的眼眸平静注视着她半晌,几次欲言又止,最终落做一声摇头轻笑。
他指间凝出橙红色光亮,忽地窜起的一簇火光,在触碰到漂浮在空中水珠时猛地火势大增,火光掠过,雾气蒸腾干净,天空敞亮起来。
“走吧,刚刚是我大意了,这雾气里有致幻的妖气。”
他话里带着一丝轻飘飘的笑意,闻悦辨不出来情绪。
少湙这人是不会隐藏情绪的,虽然他多数时候都是挂着淡然自若的笑意,可高兴时他的笑灿烂爽朗,生气时笑意是不达眼底冷冽若冰霜的,心绪平静时嘴角的笑意又吊儿郎当漫不经心。
总之,闻悦几乎都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一眼瞧出他的情绪。
可此时,他嗓音淡淡的,说今天天气真不错一样,可水波潋滟流转的凤眼里却分明彰显着不是那么回事。
闻悦莫名其妙,难道是她瞒着他的秘密被发现了?
两人心思各异,一前一后走着,都默契不开口。
到底要不到和他说明真相呢?
闻悦抚着下颌思考,内心纠结不已,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,反正中毒的人是她而已,对少湙不会有影响。唯一让她顾虑的是她不敢保证,少湙得知了他们之间的契约从头到尾都是假的,会不会恼羞成怒一剑削了她。
她想到了西瓜被切开汁水四溅的场景,轻嘶一声打了个寒颤,应该……不至于吧,少湙目前看来只是脾气有时候坏了点,并不像残暴之人。
不过,就算如此,依照他的脾性,想必也会直接把她这颗早就想摆脱的牛皮糖扔下,一走了之。
她无法接受,好不容易才在看不到希望的绝境中抓到这么一丝丝破境的可能,她不想轻易放走,尽管谎言低劣不道德。
她不愿去赌少湙有几分心软,如此这般便最好,只要能报仇雪恨,反正到那时候她也时日无多了,也不惧少湙的怒火。
……
毕竟不算光彩的事,闻悦还是十分有负罪感,心里默默“阿弥陀佛”
不等她纠结出个名堂,就已至无方城门外,城门上悬着一块鬼画符的石雕,闻悦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,终于认出——无方城,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。
铜门半开着,上面锈迹斑斑,高墙上也爬满藤蔓,果真如张大壮所言,此处鬼气森森,少湙的灵火驱散开茫茫的雾气后,城内的情景一览无余,晃动摇摆的成群黑影就大刺刺闯入眼幕——
数百个“人”头发胡乱披散着,肤色青灰,还有黑色尸纹蔓延,眼瞳浑浊一片,手僵直垂落在身侧,身子不自然前倾。这群“人”像是受到某种指令,集结在一起,摇着身子僵硬在城里晃荡。
隔着雾气的话,确实和鬼影别无二致。闻悦突然一下看清情形都不住头皮发麻。
像是嗅到生人的气息,几百颗死人般的脑袋齐刷刷转头,空洞的白眼仁全都望过来,调整步伐朝闻悦他们移动,然而被空中无形的屏障限制住,只得扭曲着惨白的面皮,喉咙发出“嗬嗬”的嘶吼声,手也在空中乱比划。
密密麻麻的,艳阳天的映衬下,方圆几里更是格外冷气森然。
好了,确定了,不是鬼,是和鬼同样恐怖的尸妖,闻悦内心哀嚎不断。
“这些……是什么鬼玩意儿?”少湙挑起眉梢,来了兴致。
又是他不认识的妖,还是和人一样有四肢五官。
“是尸妖,”闻悦生无可恋道。
“尸妖?”
“尸妖一种人炼制出来的半妖。二十多年前现世了一种邪术,以濒死之人为体,捕捉些小妖强行一同炼化。因为炼化成功后,人的身体会散发尸油的臭味,因此便称为尸妖。”闻悦飞速解释。
“人为炼制的妖物?”
少湙简直不能理解人的行为,妖物相较于人在力量上占天然的优势,数千年来在人和妖之争中,人从未占据过风,哪怕是人族中天师力量最鼎盛时期,也只堪堪压制住妖祟。
竟然还敢人为炼制妖祟。
“是啊,”闻悦挎着脸叹气,“这种妖可难缠了,不仅保留了人四肢的灵活,还拥有了妖的健硕,没有神志,不怕痛楚,普通的刀枪伤不了它们分毫。同时也极难杀死,它们不惧水淹火烧,就算砍下四肢、捅穿内脏都无济于事,唯有削掉头颅才能彻底杀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