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会儿,李闻虞抿唇,正准备拿筷子,又听见裴新忽然说:“你想让我走吗?封闭治疗。”
声音很淡,也很冷静。
他却微微愣了一下,语气平和:“我要是希望你走,那天就不会在病房里说那些话。”
裴新眸色深沉,却又亮又润:“……你当时说你会治好我,是出于对我的同情和愧疚。但是现在,你已经为此做出了努力和付出,之后的事情就与你无关了,不是吗?”
李闻虞觉得裴新今天的情绪不太对,或许是因为他刚才提了太多关于复查的事情。
他深吸一口气,仍皱着眉,神色却很认真:“裴新,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真真正正地好起来。”
裴新面无表情地靠在椅背上。
我好起来,之后呢?你还会在这里吗?只有我生病了受伤了你才愿意留在我身边。
这一个多月的每一个夜晚里,他像被泡在水里浸透,耳边嗡嗡的虫鸣声孜孜不倦,他忍耐着脑袋里蚂蚁啃食一般密密麻麻的疼痛,捂着脑袋看睡梦中的李闻虞,像隔着透明却坚硬的玻璃橱窗去看一个安安静静站在里面的人。
他无数次想像少年时那样把面前单薄清瘦的背脊紧紧地搂在怀里,啃咬,吞噬,可他不得不去忍耐,这比剧烈绵长的头疼更让他觉得像濒死的折磨煎熬。
他必须咬着牙一遍遍地告诉自己,这会把李闻虞越推越远。
可是他克制了,求饶了,才知道仍然留不住这个人。
裴新冷笑着,忍不住在心里嘲讽自己:“所以你已经在找房子了对吗?现在只等我复查的结果出来就可以立刻搬出去……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?”
李闻虞一愣,唇线缓缓抿得平直:“你看了我的电脑。”
裴新的脸在静止雪亮的光影下冷白,喉结缓慢地滚动:“我只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……为什么?”
还有三天就要去医院复查,李闻虞不想在这个时候刺激裴新,他倦怠地捏了捏手心:“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这些,可以吗?”
“那你想什么时候说?”裴新言语咄咄逼人,眼眶却茫然又悄无声息地红起来,“还是你打算什么都不说,然后像五年前一样把我扔下再消失得无影无踪?”
李闻虞冷静地直视着裴新泛红的眼睛,心里却堵得发闷,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四处寻找突破口,呼之欲出。
“我们是什么关系?我怎么算扔下你?裴新,我五年前只是只想要自由,想要平常的生活,想做一个正常的人,现在也一样,有问题吗?”
屋外的雨不停,几乎每一滴雨点都清透地砸在窗台上。
裴新藏在餐桌下的手颤抖,努力地心平气和:“……没有问题,没有任何问题。你和我在一起,也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,也会有自由。”
“不会的,”李闻虞斩钉截铁地摇头,他明明犹豫,迟疑,不想把话说得那么冷漠无情,可是他看着裴新的脸,仿佛在下定自己的决心,“我和你在一起就不会自由,你是我最大的束缚,我看见你就会想起曾经的我,我会痛苦,会觉得折磨,永远都不会自由。”
裴新的表情变得空白,彻底愣在那里。微红单薄的眼皮盖住眼睛里的情绪,好半晌才垂着脸勉强笑了一下:“你现在会这样想,但以后不一定,你以前讨厌我恨我,现在不是也改变了吗?”
李闻虞想,人是会改变的。人有时会惧怕自己的改变。
他闭了闭眼,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。
客厅里彻底安静下去。
这两个月来,因为要照顾裴新吃药,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醒,这晚却没有。
他才知道原来裴新即使再痛都是可以忍住不发出声音的。
他和裴新陷入了一种诡异又沉默的氛围中,待在同一个房间里,甚至一张床上,却可以什么话都不说。
李闻虞所在的小组最近在忙一个公司里很重要的项目,这几天下班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晚,周三当天的假也请得很不容易。
但他一想到复查之后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或许就可以落地,顿时觉得轻松不少,连周二下午加班提前完成工作时都觉得没有那么疲倦。
关掉电脑后,他往小组的工作群里汇报了方案的进度,退出群聊时扫到一眼标着红点的和裴新的聊天框。
裴新最近虽然很少跟他讲话,但每天的照片和视频还是会发,只是不再徒劳地追问他的回复,更像一种已经保持下去的习惯。
李闻虞的手指在聊天框里滑动了两下,但却没有其他动作,最后熄灭屏幕下班离开。
周三是个晴天,一场漫长缠绵的秋雨过后街道两旁的树叶都慢慢褪出鲜明的黄,枫叶青黄不接,随着一阵阵透着寒意的风飘散下来。
去医院的路上,李闻虞坐在副驾驶座上往茶灰色的车窗外看,手机又震动着收到了夏晓稀的短信。
【哥,今天你请假,那晚上小组聚餐你还来不来了?】
李闻虞思索了两秒才回复。
【看医院这边什么时候能结束吧,可能会错过,你们玩得开心就好。】
【别啊,这个可是组长专门给咱们打气组的局,你是我们组的项目骨干,怎么能不来!】
【眼巴巴jpg】
李闻虞被这个有点冒傻气的表情包逗笑,这段时间组里确实是项目任务太重加的班太多,不然组长不会组织聚餐打气,他也不想扫这个兴。
【我尽量,你们到时候不用特意等我,如果结束得早我就自己过去,可以吗?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