哪怕天已黑透,地面的被太阳烤过的热度没有散去。
逃出来的姜小婵没有穿鞋。她赤着脚迅速穿过石子路,跑到家对面,分不清双脚的发烫是来源于外界还是自己的身体。
林嘉的院子里亮着灯,放钱的猫罐头前面躺着一只名叫罐头的小白猫。
从篱笆的破损处钻进院子,伏在草地的姜小婵难以支撑起自己。
光的形状在她的瞳孔里不断地扩大,涣散。
罐子里的钱近在眼前,姜小婵伸手过去,却触碰不到罐子的实体。
这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很熟悉。当她更小一点,被寄养在大伯家的时候,它非常频繁地发生。
那时,它是一种自保的手段,能帮助姜小婵抽离,忘记。
当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很多事,她记不清了,妈妈也说服姜小婵忘掉。忘记后,诸事太平,她家的生活向前。忘记是一块绝佳的橡皮,擦去她身上的伤痕,也帮坏人消除了犯罪的证据。
可是,就算记忆被人为模糊,痛苦依旧如影随形。
当姜小婵发现,自己怎么努力也没法够到罐子的时候,她瞬间领会到,这种神游等同于无能为力——因为太过弱小,无法主宰自己的身体,只能被动地接受痛苦,消极地自我放弃。
然后,从现在到过去的所积攒的足量的疼痛,就像决堤的洪水,一下子淹没了无力的姜小婵。
直到这一刻,疼痛冲走了表面的和平,露出血肉之下的狰狞。
低下头,姜小婵看见自己支离破碎的灵魂。
他人造成的伤痕没有消除,经年累月,溃烂根深蒂固,从来没有被真正地痊愈。
“这不公平。为什么从始至终我在疼?坏人不会受到惩罚?”姜小婵睁着眼睛,盯住正前方的白色光源,心中好不甘心。
光亮更盛,晃得眼睛刺疼,她不愿意合上双眼。
一道身影从光的源头处溢出,是那只小白猫。
它的身体越变越高,越变越宽。
它站立着,一下子替她拿到了罐子里的钱。
姜小婵抬头望着它,猫的脸融化在过量的白光中,看不真切。
这是她发高烧的错觉吗?
还是它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?
如果,世上有神的话,它是否凝视过她心中的缺口,为了她的心碎而心碎?
“你为什么需要钱?”猫猫神在光中问她。
姜小婵张开嘴,用自己的灵魂回答:“我要去惩罚坏人。”
“坏人对你做了什么?”
猫猫神的声音是有实体的,像一个厚实的塑胶袋,稳固地兜住了她胸腔中的滚滚杀意。
还好,有神愿意倾听。姜小婵获得了短暂的安宁。
如果,心碎是能被听见的;如果,正义能够得到伸张。姜小婵愿意在未知的神明面前,再一次剖口自己流脓的伤口。
三年以来的第一次,她讲述这个故事,不以妈妈的版本。
她血淋淋地呈上了自己的过去。
光亮在她的倾诉中坍塌,眼前的世界散作混沌的漆黑。
她和它都隐身于无尽的黑色之中,他们没有实体,只剩两团声音在交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