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时忍不住笑了,又观察了一下病人,“给他加点抗凝药物,提防下肢静脉血栓。”
他们又走到女警察的病床前头。金九华道:“她的内脏指标这几天都很平稳,只是一直没有醒。脑部ct显示出血有吸收。”
高俭想了想:“她的情况还不能上高压氧,只能先等等,观察着。”
冯时叹了口气:“明天再叫一次全院会诊吧,多听听神经外科的意见。”
冯时和高俭都走了,金九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,在女警察的病床边上靠了靠,冷不防床上一个东西掉下来,落在地上。
他定睛一瞧,是个录音笔,连着耳机。录音笔上的红灯还在一闪一闪。
他忽然想起来,这是陆耀送过来的录音笔,他托护士一直塞在女警察的耳朵里的。他将耳机拿起来,只听见滴滴的报警声和“电池电量低”的重复声音。
金九华自言自语:“原来是没电了。”他将录音笔揣在兜里,走出了icu。他到办公室电脑前坐下,给它插上充电线。电子屏的电量显示一格一格地增长着。
他站在窗前,看着路灯的光里雪霰渐渐成了雪花,在空中翩翩起舞。
他回头看录音笔,上面闪烁的红灯已经转为绿灯,他拨了一下开关,将耳机戴上。
是陆耀的声音,嗓子有点哑,带着点哭腔,一点也不像一个警察。金九华突然有种偷听的罪恶感,可是好奇心驱使着他继续听下去。
“阿昭,其实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你,我请假去了你的家乡,跟你亲戚们打听过,他们说你一直没回来。我到了你家的土屋,三间房已经差不多塌了一半,我刚走进门,有几只蝙蝠飞了出来,差点扑到我的眼睛。我知道你家条件不好,可是真的想象不到你吃了那么多苦,才考上大学的。我那时候特佩服你,体力比我都好,原来都是从小爬坡过河去上学练出来的。”
陆耀抽了抽鼻子,有很长的沉默。“我私人手机号一直都没换。我记得毕业以后,有一年的大年三十晚上,手机上有个来电,我接起来,那边就一直没说话。我记住那个号码了,再打回去,他们说是在云南玉溪市的火车站,是个公用电话。那个是你对不对?我真后悔……早知道我再查一查,至少不会是这样……”
“阿昭,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?我找个靶场带你去打枪。你的枪法一直比我强,你打中了三个人,死了两个,重伤一个。云南公安厅的同事说那伙人都抓住了,一个漏网的也没有,我等着他们挨个枪毙。阿昭,你不用再执勤了,你才三十岁,还有好长好长的路……”
他哽咽着说不下去。金九华叹了口气,将充电线拔了。
他穿上防护服,回到了病床前,将耳机重新插在女警察耳朵里。她阖着双眼,头上已经长出了乌黑的发茬子,血痂也结实了,整张脸看上去很温柔。她浑身上下插着仪器,僵直着一动不动,只有屏幕上规律跳动的线条提示着她的生命依然存在。
金九华仔细翻了翻床头的诊疗和用药记录,试着将它们记下来。忽然他觉得大腿上有些痒。他伸手去挠,却摸到凉凉的一根手指。
他吓了一跳,低头看去,是她的手轻轻颤抖着,眼睛也睁开了一条缝,仿佛在盯着他。他喜出望外,慢慢移动了几步。她的眼神在跟着走。他打开手电筒观察她的瞳孔,对光反射正常。
他压抑着兴奋,回头招了招手,低声道:“病人醒了。”
奇迹
这一晚断断续续落了点雪花,很快就化了,柏油马路上湿漉漉的,行人的脚下多了些泥。
清晨依然是浓阴的天,空中飘着点小雪。进城的收费站大排长龙。一辆红色的马自达6逆着密集的车流,向北驶去。
难得化了浓妆的卢玉贞坐在副驾驶上,将遮阳板后面的小镜子拨了出来,细细地整理头发上的彩色花环。
她穿着一件白色缎面蓬蓬裙婚纱,胸口和袖子都是蕾丝装饰,显得十分优雅。她认真地照着镜子,很不自信:“这嘴唇好红,上下睫毛画得像苍蝇腿一样,能好看吗。”
李义穿着一身亮面绣花西装,笑眯眯地说道:“好看,特别好看,刚才你走出来的时候就把我看呆了。你不懂,这是舞台妆,不画得浓一点出不来效果。”
她看上去十分紧张:“我也不大会摆姿势,万一太僵硬……”
“摄影师最懂了,听他们指挥就行。他们在昌平郊区包了个摄影棚,把景给布好,都是现成的。”
李义见她还是愁眉不展,笑道:“人家化妆师化了一个多小时呢,可好看了。你的婚纱和那天买的鞋子也特别搭配,看我眼光多好。你没忘记带吧?”
卢玉贞看了看脚下的运动鞋,“我带了。我还穿了加厚的打底裤,等拍的时候再换。”
“好。”
卢玉贞碰了碰脖子:“我突然觉得这里有点痒,不会是对扑的粉底过敏吧。”
李义瞥了一眼:“你可别挠,挠出一道道的没法拍了。”他拿出湿纸巾递给她:“用这个擦擦。”
她小心翼翼地擦着:“好点了。”
李义点点头:“这次我定的工作室还挺有名的,看了他们的样片,棚里面有个很大的秋千,上面编着五颜六色的花。造型我都想好了,你坐着,我站着一推,飞到半空中,拍出来肯定特别浪漫。”
她忍不住笑起来:“你还挺会想的。”
“是啊,我把几家都看过了才下的定金。刚巧你那天临时去天津出差,不然你来挑最合适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