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进赞许侄子的大度,叔侄二人将流言当做耳旁风,继续准备纳采事宜。
只要谢进卸任西州刺史,隔日就能将三娘定下。届时谢进重回洛都,至少能是个天子近臣,许卫这门亲稳赚不赔。
可天不遂人愿,许卫拒婚了。
因为三娘的事情没瞒住,许卫自觉羞愧难当,提出将自己的第四女嫁给谢光,哪怕是做妾都行。而三娘,已经不配许给谢光。
谢光不肯要,他只要三娘。
议到急赤白脸时,谢光甚至对着长辈拍桌子:“我想要的不是你们许家的姻亲,我要的是三娘,只是三娘!不是三娘我不娶,叔父也不必回洛都了!”
谢进以为话说到这份上,许卫应该能会意,他只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,将三娘送出门就好。谢光会帮三娘瞒着一切,会承认那孩子是他与三娘婚后生的……假使谢光都不在意,那么“谣言”便会不攻自散。
西州人不会相信谢家公子愿意娶怀着他人骨肉的新娘,即便相信,他们又会谣传:许三娘腹中孩子,本来就是与谢光私相授受得来的。既然他们早有婚约,那……未婚夫妻情不自禁,外人嚼嚼舌根也就过去了。
无论如何,谢光与三娘成婚,是三娘最好的出路。
可许卫连连道歉,说什么都不肯。
那夜,谢光第一次翻墙进县令府,想亲口问三娘要不要嫁他。这一翻墙,便看见三娘孤零零地蜷缩在木榻上,地面打翻了半碗黑药汁。谢进登时心内悲痛,什么礼法都顾不上管了。
三娘痛苦辗转,低声呻吟。
谢光大喊“救人”,把整个县令府都闹了起来。
事后,谢进把侄儿责打一顿,大骂:“是我太纵容你,谁教的你闯人闺阁,你简直胡闹!”
谢光反驳:“我去晚些,三娘就没命了!她自幼体弱,哪怕只是落胎药而不是毒药,都会叫她没命的!”
因为谢光发现及时,许三娘和孩子都被救了回来。许卫不仅不感动于谢光的执着,反而恼羞成怒,觉得自己的脸面被人踩在地上。
一面,许卫不愿放弃谢光这个女婿。另一面,他又固执地觉得三娘不配。最后,他竟然铤而走险,嘴上答应谢光对三娘的求娶,却不打算真的把三娘嫁给他做妻子。
他想,这世上绝不存在不介意妻子贞洁的男人。谢光一懵懂少年,不过是沉醉在痴情话本里而已。
可怜谢光欢天喜地等吉卦,三娘度日如年待出嫁。
因着洛都那边又出了什么事情,谢进不得不放缓了三书六礼的进程,这一等,三娘快临盘了。
谢进的官场为难成了谢家不愿迎娶许三娘的佐证,许卫日夜焦躁,睁开眼是三娘越来越大的肚子,闭上眼是自己沦为全城笑柄的情景。
许卫曾数次恶狠狠羞辱三娘:“你以为谢小公子是真心待你好他不过年少无知,想挣个大度名声,日后好高升罢了!”
“我答应谢进,要把第三女嫁给谢光做妻。谢氏一门竟出了这么两个糊涂蛋,乞养你肚子里这不知哪来的野种做嫡子!他们疯了,我可没疯。”
“三娘,三娘……”许卫突然笑得阴森可怖,“你与四娘都没有名字,也不上族谱。我唤你做四娘,你便是四娘。”
许三娘闻言满目惊愕,半晌说不出话。妹妹许四娘虽然羡慕阿姊能得谢家公子爱慕,可一想到自己要取而代之,就惶恐不已。
冷静下来后,许三娘说:“父亲,这是欺诈使君!”
欺诈使君,莫说官职,只怕连命都要没了。
许卫恼怒不已,一脚把三娘踹倒在地。四娘连忙去扶姊姊,二女挨在一起默默垂泪。
那年秋天,身怀六甲的许三娘被关进偏院,而谢光毫不知情。
许卫到底不敢行欺诈使君之事。他数个夜里辗转反侧,闭上眼就看见西州人嘲笑他。他渐渐不敢出门,把自己关在家里,时不时去偏院辱骂三娘。直到万物凋零的秋季,许卫终于彻底疯魔了。
白露那一夜,许家突发大火,三娘因为没有仆从跟随“不肯”孤身下楼,活活烧死在绣楼上。
谢进上门救人,只见到崩塌的绣楼。他勃然大怒,把许卫及家人、奴仆都带回去审查。后因查不出证据,又被迫把人都放了。
许卫后悔不已,自然不敢再提把四娘嫁给谢光一事。他为三娘设灵堂,哭天抢地的,比谁都伤心,恨不得罔顾尊卑,亲自戴孝。
他哭,金龟婿因为自己的一念心魔丢了。
他怨,三娘至死都不承认与外男私通。
仅此而已。
谢进命人追回了给洛都的复信,马都跑垮三匹。他雷霆手段,不久就找理由革了许卫的职,许卫如梦初醒,口中念“悔不当初”。
偏居西州这些年,谢进奉行德教,春风化雨般将西州治理成如今的太平局面。许卫便以为,他是人善可欺的上官。没曾想使君一怒,许卫丢了官,险些还因欺诈入狱甚至丧命。
然而许卫不死,谢光就发了疯。
初雪方降的夜晚,悲痛欲绝的小公子悄悄投了江。
刺史府的人去打捞谢光,整整三个月都一无所获。那年复县大雪,有人在冰封的江面上看见单足独立的赤鸮,声声鸟鸣凄厉无比,叫人听了后背发凉。
谢进遥望江上赤鸮,哽咽问:“是你帮我找到他的吗!”
赤鸮并不回话,眼睛一闭就长久地昏睡过去,一晃十七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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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进回忆起侄儿之死,病容更显颓唐。
“你就是当年那赤鸮罢。我以为你是瑞鸟,为何,你要害复县的无辜百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