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林路深现在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。他皱着眉,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,从系统里找出了沈融的联系方式。
林路深先是打了个电话,对方没有接;于是他又发了条短信。
依旧没有回复。
对于沈融本人,林路深并不是特别担心。从过往种种来看,沈融、或者说0519是一个心智尚不成熟、十分情绪化的生命,而他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再干出任何破坏系统或小镇模块的事,也许他是真的害怕被林路深吊起来打,但至少说明目前他没有继续闹事的打算。
可他毫无缘由地请假了,在进入系统之后。如果他一直不回来,这件事就会慢慢成为脑科学中心里一个人们讳莫如深的疑影,这是林路深不想看到的。
更何况,林路深希望沈融能够配合地去接受新的教育或迭代。
林路深想了想,勉为其难地回想了一下自己青春时期的性格,又给沈融发了条短信。
在这条短信里,林路深表示,如果沈融需要,自己愿意认真地和他谈谈。
(一)
这天下午,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敲响了林路深办公室的门。
张鹏举。
当初abyss封掉林路深的权限后,恢复了一批过去的人员、规定和部门,其中也包括张鹏举。张鹏举被重新安排进监察的执行部,但在职权上只是“暂代”部长——这有可能是为了方便将来李孤飞在合适的时间接手,也可能只是abyss给林路深多少留了点面子。
“刚刚,我去看了钱思嘉。”张鹏举也知道自己在林路深这儿不怎么受待见。他进屋后搓了搓手,在沙发前站着,“他现在的状态比先前好一些,只是要想再回到监察是不可能了。”
“他说他知道一些陆原和以前的事,也见过一些人……”张鹏举顿了下,脸色有些苍白,“可能这是他陷入昏迷的原因。”
“他说如果你想知道,他愿意说,但他只能接受告诉你一个人。”
陆原和已经死了,过去的事没有深究的意义。至于钱思嘉见过的人,林路深先前就有过猜测,或许他在很早以前就见过沈融的真实面目。
林路深没说自己想知道,也没说不想知道。
“他女朋友怎么样。”林路深问,“醒了吗。”
张鹏举叹了口气,摇摇头。
林路深嘴角平了些。他见张鹏举还站在那儿不动,“你今天来找我,总不会就是讲钱思嘉的事吧。”
张鹏举笑了下,指了指林路深桌前的另一把椅子,“我可以坐这儿吗。”
林路深随意摆了下手,表示无所谓。
张鹏举坐下,正对着林路深。他老了,那双眼睛即使不说话都仿佛透着坏水,“今早委员会的会议,你没有来。”
“现在你一个人攥着整个脑科学中心的命脉,谁都不能拿你怎么样,你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。但是在以前,脑科学中心的各项决策都是由委员会决定的,即使现在,明面上的条文也是这么规定的。”
林路深双手交握,目光审视,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“我、或者说整个委员会,”张鹏举说,“都希望你能够加入。你可以在制度上享有一些权力,同样的也要和其他人一样接受制约。”
林路深嗤笑一声,“这听起来对我没有任何好处。你也知道,我想做什么直接做就行了,你们那什么劳什子制度在我这里跟过家家差不多。”
张鹏举看着林路深,眼神逐渐露出沉重的忧虑。
“林路深,田霖的前车之鉴,难道你没有看到吗?”
林路深脸上的笑更深了。他知道张鹏举误解了自己的意图,可他懒得去解释。
委员会的人不会相信林路深想要放下手中的特权,他们只会认为林路深对一切既定的规矩都不屑一顾,只想为所欲为、或者重塑一个新的属于他的体系。
“如果你拒绝加入,今年委员会可能会提名李孤飞。”张鹏举说。
“这是你们和他的事。”林路深面不改色,“不需要告诉我。”
张鹏举始终仔细留意着林路深的神情,让人一时分不清他方才说的话是认真的,还是只是想试探一下林路深的态度。
“林路深,不管你信不信,现在的我是希望你好的。”张鹏举朝前倾了倾身子,抵着桌沿,“我不想看你成为第二个田霖,也不想脑科学中心再经历一次动荡。”
“还有,李孤飞之前说过,等芯片问题解决了,为了你,他想离开监察。”
“我私下和委员会的几个成员商量过,监察与研发保持距离的规定其实已经形同虚设,目前已经有过半的人同意将它废除。”
“我还是那句话,”林路深能听出张鹏举话里的试探,但不想给予任何回应,“这是你们的事。
张鹏举走后,林路深缓慢地向后靠进宽大的椅子里。他捏了捏眉心,有些疲惫。
人心隔肚皮,只要他还是这样的林路深,他就永远无法获得安宁。人们需要他,同时防备他。
委员会敢于让张鹏举上门和他谈,其实本身就说明最为艰难混乱的时候已经过去,林路深的不可替代性已经大大降低。他现在的特殊仅仅在于与系统的关系上,而abyss又是个比他理性得多的人。
这是个好现象。有时林路深甚至希望自己能被整个脑科学中心遗忘。他已经完成了要做的事,他不需要被人们继续记得。
林路深小时候曾经是个很容易骄傲的人,他不单单是为某件具体的事、某项具体的成就而骄傲,骄傲是他那时的状态。后来他经历了很多事,被迫直面一些难以想象的痛苦与伤害,又认识到自己的浅薄……但直到完成南柯的时候,他依然是那个本性骄傲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