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轻人看看老沙,又看看李韩绮和辛自然惊恐的神情,忽然笑了:“这就是我爸。他不听话,我就把他绑起来了。我小时候他就是这么管我的。”
眼前这样的场景,几乎快要击溃李韩绮的心理防线。但她极力克制住恐惧,尽量平静地点点头:“嗯。”即使只回应了一个字,她也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发颤。她和辛自然一直手拉手,到现在也没松开。她感觉到丈夫手心冰凉,冷汗渗到她的皮肤上。
年轻人忽然挥了挥手里的铲子:“一会儿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烤肉?我这有烤炉。”
“不用了。你爸好像不是我们要找的人,我们……还是先告辞了。”
李韩绮觉得,就凭她和辛自然,是无法让眼前这个人乖乖就范的。现在老沙具体的所在地点、老沙儿子的基本情况,他们都已经看清楚,任务也就完成了,该走了。再不走,只怕要出别的岔子。
她拉着辛自然就要走。
“别走啊。你们不认识我爸,但我爸应该认识你们。”年轻人板起脸,“你们就这么走了,是不给我和我爸面子,不合适吧?”
李韩绮不再说话,拉着辛自然就往楼下跑。谁知年轻人也不管不顾地追过来。楼道狭窄逼仄,两口子终究是走运,比年轻人快了半步。他们跑出小旅馆,辛自然原本在妻子身后,此刻奋力向前,跑到李韩绮前面,拽着妻子一路狂奔。年轻人一边追,一边狂喊:“不许跑!啊啊啊啊啊!”
夫妻俩却都不敢说话。他们知道,大喊大叫反而会泄劲,脚下就会没力气。听年轻人这么喊,他们心里都反而踏实了一些。这时候,只听前方传来警车鸣笛声。
李韩绮原本极度紧张,感觉脑袋快爆炸了,听到这声音,心里的弦一下子放松,脚下也稍微慢了一点。就在这慢半拍的一瞬,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扎在了自己背上。
真相
她下意识感到茫然,脑袋里一片空白。时间仿佛停滞片刻,接着,她看到辛自然惊慌失措的表情,还有一滴滴落在地上的血。背上先是感到凉,然后才感觉疼痛,但也不是要命的疼,没过多久,疼痛就变成了麻木。
李韩绮不敢回头看,她怕看见更可怕的东西。
她死死抓住辛自然的手,生怕一旦放开,就再也抓不住了。半秒钟后,她的视野忽然开始旋转。她感到眩晕,脚下站不稳,终于摔倒了。
人在极度危险的时候总会想抓一根救命稻草。此时此刻,梦境就是李韩绮的这根“稻草”。出于恐惧,女人的意识义无反顾钻入梦中。在短暂的时间里,她的眼前快速掠过很多画面。
小时候与李建业吵架,气得连饭都吃不下,把自己关在屋里,坐在床上默默地哭。韩桂兰想进来安慰她,却被她推了出去。
高中时期,在上学路上与林潼手拉着手。头顶天空湛蓝,她的心情渐渐轻快。
在大学校园里独来独往,看到学生社团成群结队的人在热闹地交流,她没什么兴趣,从旁边走开……
李韩绮站在一块磨砂幕布之外,看着幕布内发着光的这些画面。她忽然想起有种说法,说人死之前,脑中会出现幻觉,一生中经历过的重要场景,会像走马灯似的逐一出现,人就这样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,审视完成后,也就该与这个世界道别了。
不……不对。
李韩绮听到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大叫:“不可能,我不会死!”
她很想哈哈大笑。刚才那些画面里,都少了一个人。这人的“缺席”使得她可以确定,这并不是什么死前的重要场面大回顾。最最最重要的那些事,都是她和他共同经历的。
那人像是跟她有心电感应。女人听到他在梦境外大声叫嚷:“快,快救她,她受伤了!”
“辛自然!”她试着大声喊他,却只能张嘴,发不出半点声音。梦境中的画面渐渐黯下来,她感觉力气正从身上一点点流失。她很累,连支撑起一个梦境的能量都没有了。
在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刻,李韩绮想,她还没有活够。她一定要醒过来,很快就要醒。她醒来第一眼就要看到辛自然!这是她拼尽全力发的誓。
她对自己有信心。从小到大,只要是她铁了心要做的事,就没有不成的。
很幸运。这一次,也是一样。
李韩绮再度醒来时,辛自然就趴在她右腿旁边打瞌睡。阳光从窗外照进来,均匀洒在辛自然身上,把他染成了一个大金人。
医院病房很整洁。这是个六人间。她刚醒,感觉浑身关节都很僵硬,脖子也是。她艰难转动脑袋,往四周看看。只有三张床上有人,除了她,还有一位正在打吊瓶的老太太、一个中年胖男人。另外三张床,看上去是有人用的,只是病号此刻并不在。
打吊瓶的老太太正靠床头坐着,目光与李韩绮的碰上,就朝她微笑点头,算是打招呼。胖男人鼾声如雷,睡得正香。李韩绮想,这么大的呼噜声都没把辛自然吵醒,可见她丈夫是真的累了。
她也不想叫醒辛自然,就这么默默地躺着,也不说话。墙上有个挂钟,她盯着表盘上的秒针,看时间流逝。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,有病号在家属陪同下回来了,他们开门关门的声音吵醒了辛自然。
丈夫猛然一惊,迅速抬起头,正好看到李韩绮正望着他。
“我醒了。”妻子主动说。
辛自然张大嘴巴。
李韩绮忍不住笑了。丈夫瞪着一双大眼,呆呆地看着她。他全身紧绷,持续好几秒,忽然一下子松懈了。他哭起来,不仅流泪,甚至还呜呜呜地发出声音。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