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他不想以这样的姿态活着。
熬过今夜,明日还要出门。没完没了,好像永远望不到头。讽刺的是,她们邀请顾云熙去的草场,是曾经沈随安带他去过许多次的。
他很熟悉那里,即便曾经的顾云熙总是不喜欢被带去草场。那里有沈随安的马儿,他不擅骑马,沈随安想教他,总被他拒绝。他抱怨为何沈随安限制他的自由,不让他出门,他向往那些可以出门赴宴的公子,想要成为他们中最为出挑的那一个——
但当他真的拥有了“赴宴”的机会,一切也都不同于往日了。
“只要你还是我的夫郎……”那个女人曾经用轻缓的语气,安抚着他,“就可以信我。”
他已经不再是沈随安的夫郎了。
沈随安回府时,夜色已深。
今夜月圆,云也多,不冷,能听见虫鸣。
因为被留着用了晚膳,还陪着陛下去御花园走了一圈,今日回府的时间晚了一些,不过沈随安并不疲惫。这个时辰,妹妹应该已经歇下了,云水居应该十分安静。
不过她刚踏进自己的院子,便听到了身边人的声音。
“逸欢姐姐!”小少年从旁边的果树跃下,小跑着赶过来,“你回来啦。”
眼前的陆湫看着精神好了许多,蓬松还带着微卷的长发早已干透了,扎起高马尾,像是尾巴一样在脑后摇晃。
“这么晚了,怎么在外面待着?”沈随安发现自己见到陆湫就总忍不住想笑起来,对方见到她时显而易见的向往与欢喜让她也不由得被感染。
“想等你,送你个礼物,”他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,从背后拿出一个小东西,“不过……做得不是很好。”
那东西大概一掌大小,还带着陆湫的体温,这里有点暗,看不清楚,不过通过质感,她大概能感受到,那似乎是个人形小木雕。
“今天做的?”沈随安将木雕拿在手中把玩,颇为意外。
“嗯!”他说话的时候好像站不住,就在沈随安跟前乱走,一刻不歇,看起来之前来沈家参加接风宴,还真是把他压抑坏了,“我去找闻序姐借了点工具,然后她给我弄了块木头。”
“这雕是……?”沈随安仔细摸了摸手中的小人儿,摸到了那人手中折扇形状的东西,猜测着,“我吗?”
“如果你喜欢,那就是,”陆湫没有直接说,挠了挠脸,语气弱下来,“要是觉得不好看,就当成别人吧……”
“怎么还当别人。”沈随安失笑。
“我、我是想做成逸欢姐姐的样子来着,但总觉得差了很多……”陆湫耷拉着脑袋,“对不起,我手艺不太好,等之后练好了,再多给逸欢姐姐做几个。”
“好,”她应着,抬头看了眼天空,“这里其实也看不清楚……”
陆湫见她不说话,犹豫着抬头,不知道沈随安在看什么,也跟着她一起看。
“陆湫,”她轻声说,“要不要随我去屋顶,看看月亮?”
“沈二小姐当真喜欢自降身价,”顾云熙秀眉蹙起,“也不知是把自己当了暗卫还是当了贼,总要上房子跟爬树。”
“想去就自己去,我不奉陪。”
说罢,眼前的青年一甩衣袖,冷然离去。
顾云熙不喜欢这些。沈随安记住了。
于是她邀请他的次数越来越少,到后来,在看到什么喜欢的景色时,她也再不会想起要带自己的夫郎也看一看。
沈随安喜欢看月亮,看花,看那些每日相同却又不同的景物,看自己院子里的春去秋来,看落雨,看飘雪。和那些文人墨客一样,她也钟爱花鸟风月,节气变化,偶尔灵感迸发,随手便是一篇诗文或画作。
志趣相投的人,并不都能时时相会。沈随安在沈府很自在,但她仍然喜欢天天往外跑,其实就是因为,她不知要跟谁分享那些不起眼的、简单的风景,与那一点一滴的欢喜。
在少年时的沈随安心中,如若要娶夫郎,最好是可以与夫郎分享自己心之所感的。但每每当她这样说,姐妹们总会不解,毕竟她们认为,男子虽然要学习琴棋书画去充实才学,但那些更为深刻的、精神上的事情,还是得靠女子去钻研。
沈随安觉得,她也不是非要别人做到与她一样。在她的眼中,万物皆有光彩,她想要的是,有人不问原因,不纠结意义,不会旁人的话语,只是陪着他,在她身边,一起走一走,看一看,听她说说话,便好。
她想有人同行。
后来,她就连这一点念想也断了。不知是受了家中人影响,还是被耳濡目染地熏陶久了,沈随安抛弃了那些无望的想法,不再追求什么精神上的陪伴,只希望夫郎可以安心跟她过日子。
她明明已经做好了,只能将自己发现的美,倾注在画,倾注在字,倾注在文章中的准备。她都已经要说服自己,有些事情不必寻求共鸣,不必宣之于口。
可是今夜,月光明亮。
银白色的光芒给那瓦片都镀上了一层亮色,像是水的波纹,跃动在夜空之下,而天空中云层薄厚不均,犹如巨大的鱼影游过,纷乱缥缈,让人不由得畅想,九天之上,是否真的存在鲲鹏。羽化而登仙,又该到了哪里?
如果是陆湫……沈随安不免会去猜测他的反应。她知道,陆湫应该也不懂得自己复杂的思绪。
但,他会和自己去看看月亮吗?
这个说喜欢他的,热烈而冲动的少年,会选择在这一刻,停留在她身边吗?
或许这是个不好的预兆。沈随安意识到,自己开始对陆湫抱有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