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听就是早早晓得米裕的。
“他如此英俊,难怪少年时候走江湖,就能有那么多的红颜知己。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。”
一听就是看过那本山水游记的。
男人们也无可奈何,渐渐天光清明的大白天,瞧得真切,唯独容貌,她们怎么夸得出口。
京城有座历史悠久的花神庙,有芒种送花神的习俗,春尽夏来,就当是为那些替人间带来姹紫嫣红的花神们践行。大骊王朝民风尚武,历来不过分讲究什么男女大防,官宦仕女和百姓人家的年轻女子,这天都会簪花,裹缠彩线,精心梳妆一番,再结伴去参加庙会。偶有些之乎者也了一辈子的老古董,也破例主动让她们出门去看看吧。
花神庙刚好在与那条南北向的御道交汇的一条街上,看客拥挤在此,凑巧能够看见那些剑仙们的身影和面容。
大骊京城是一个消息极其灵通的地方。不说达官显贵,便是这里的老百姓,近些年对陈平安和落魄山并不陌生,处州本身就是大骊王朝的本土老州,不是那种大骊铁骑南下一役并入大骊的新州。何况处州还是当初那座骊珠洞天的破碎坠地之所,所以落魄山的年轻山主,他既是大骊本土人氏,而且他的崛起,充满了匪夷所思的传奇色彩,只说一位出身贫寒的窑工学徒,陋巷里的一双草鞋,是怎么走到神仙扎堆的山巅,如何走过倒悬山,去到剑气长城,入主避暑行宫?只是这么一个问题,就让人雾里看花,打破脑袋都想不出个所以然。
无所谓了,不管缘由如何。
唯我大骊,兼有铁骑,绣虎,隐官!
对落魄山和陈平安熟悉,就自然而然会对剑气长城有好奇心,想要探究。对剑气长城熟悉,就会晓得剑气长城的一些风土人情,例如那边的玉璞境剑修,是不会被称呼、从不自称剑仙的,传闻那边境界越高的剑修,越不喜欢上桌喝酒,端个碗蹲在路边喝酒,真是怪事。
“据说是开创山崖书院的那位齐先生,他代师收徒。陈平安这才成了文圣老先生的关门弟子。”
跟大骊王朝一样,国与人,都是苦出身啊。
黄帽青鞋的青年,气态温和,谦谦君子。
他身后那位两颊酡红的貂帽少女,个儿不高,眉眼飞扬,腰悬短剑。
裴钱,曾经化名“郑钱”,在陪都战场,有口皆碑,宝瓶洲武学四大宗师之一。
剑修米裕,在老龙城一役大放异彩,出身避暑行宫隐官一脉剑修,绰号米拦腰。
姜尚真,化名周肥,落魄山席供奉。对宝瓶洲修士而言,就是从桐叶洲这一泡屎里捡着个金块。至于桐叶洲和北俱芦洲修士是如何看待姜尚真的,风评如何,大骊王朝并不在乎。
憧憬江湖、熟稔山上故事的年轻男人、少年郎们,终于有了用武之地,为身边那些不谙庙堂世情、仙家内幕的亲眷女子、或是心仪的姑娘,介绍起那些剑仙们的身份、履历。他们滔滔不绝,如数家珍。光是陈平安,就有一长串的名号和说法,文圣的关门弟子,崔瀺和齐静春的小师弟。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,宁姚的道侣。百剑仙和皕剑仙印谱的主人。与龙泉剑宗刘羡阳一起问剑正阳山的大剑仙,与曹慈齐名且同龄的止境武夫,裴钱裴宗师的师父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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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边的呢,跟宁姚并排走第一个的,比陈剑仙瞧着更年轻的那个,他能排第一,境界一定不低吧,多大岁数?还有他后边的女子,姓名什么叫什么,又是什么境界?”
他们显然也被问倒了,都是一头雾水。是啊,他是谁,她又是谁?还有她身后的那些剑修,可都是生面孔。
剑仙队伍之中,小姑娘柴芜,显得尤其瞩目,理由再简单不过了,她瞧着年纪实在太小。
虽说山上的得道高人,常有返老还童的神通,比如风雪庙老祖师,藕花福地的俞真意。
小姑娘自然被问及很多。
“那个小姑娘是谁?”
“可能是落魄山的护山供奉周米粒吧。听说她不轻易抛头露面,几乎从不出山,只是上次问剑正阳山,现身一次。当上宗门的供奉已经不容易,护山供奉更是重中之重。宗主外出,护山供奉就要担起看护道场的责任。不过她是剑修,还是第一次听说。”
关于那些剑仙的真实身份,众说纷纭,各种猜测,五花八门。
好在大骊朝廷也给了整座京城一个意外之喜。
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唱名。
一般只说名字与境界。例如“陌生,十四境。”“白景,飞升境。”
但是有三个例外。齐廷济,裴钱和柴芜。
分别是“齐廷济,飞升境,剑气长城城墙刻‘齐’字者。”“裴钱,剑修,十境武夫。”
等到介绍玉璞境剑修的柴芜,则专程加上了真实年龄。
外人看热闹内行看门道,明眼人心知肚明,能够一步跻身上五境的柴芜,她必定飞升,能够证道。
先前当“宁姚”的名字被第一个报出。
欢呼声瞬间如海啸般淹没整座大骊京城。
宁姚微微脸红。
陈平安只好以心声解释一句,“不是我的主意,朝廷那边甚至没跟我打招呼。”
唱名至“裴钱”的时候,扎丸子头髻的年轻女子,听着那些好像能够掀翻屋顶的一遍遍呼喊自己的名字,裴钱恍若隔世,她没来由想起南苑国京城,孤魂野鬼一般游荡在其中的小黑炭,她眼睛里的世道,只要是大白天走在路上的人,全是鬼。跟着师父走出藕花福地,一起走到落魄山,也曾独自走过千山万水,死了的人间,好像活了过来。
期间报出米裕名字的时候,显然女子们声音不小,听上去竟能与男人嗓门打个擂台。
米裕看似神色自若,等到“白景”转过头看了他一眼,米大剑仙还能绷着脸,等到连隐官都有意无意转头瞥了眼,再有姜尚真轻轻咳嗽,米裕终于扛不住了,弯曲手指,揉了揉额头。
作为剑气长城的私剑,不好虚名,当然也由不得生死相邻的他们去沽名钓誉。但是好酒的黄陵,此刻如饮一壶醇酒。男人的掌心轻轻佩剑三窟的剑柄,他想起了很多爱喝酒的远去故人。
尤其是梅澹荡这几位出身蛮荒的剑修,也是心情激荡。怎敢想,岂能信,他们的名字,能够以这种方式被万众高呼?我们莫非当真是豪杰?
“十四境,为何独独没有专门的名称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