剎那猛丸追忆前尘,思量后事,不禁意气消沉,感慨泣下。海生花本来不欲泄露真情,竭力抑制,然而终于忍耐不住,不免泪盈于睫。
剎那猛丸见美人落泪,更加伤心,便劝她宽心,此时月亮恐已西沉。剎那猛丸一面仰望惨淡的天空,一面诉说心中恨事。
这两个愁绪万斛的恋人之间的娓娓情话,笔墨不能描写。渐次明亮起来的天色,仿佛特为此情景添加背景。
剎那猛丸吟道:“从来晓别催人泪,今日秋空特地愁。”
他握住海生花的柔荑,依依不舍,那样子真是多情,其时凉风忽起,秋虫乱鸣,其声哀怨,似乎代人惜别。即使是无忧无虑之人,听到这声音也难于忍受。何况这两个魂销肠断的恋侣,哪有心情从容赋诗呢?
海生花勉强答道:“寻常秋别愁无限,添得虫声愁更浓。”
她忍不住把自己有孕的事告诉了剎那猛丸,他几乎是衣袍间带了风一般直奔到她面前,紧紧拉住她的手仔细看了又看,目光渐渐停留在她的小腹。
他这样怔怔看了她半天,顾不得在人前,忽然一把搂住她道:“是真的吗?我真的要当父亲了吗?”
剎那猛丸激动得连连问了好几遍,再三确认后才恋恋不舍地将手从她肚子上拿开。
海生花含嗔白了他一眼,他兴奋的像个得了糖的孩子一样满面红光,横打抱起她轻轻放在榻上,自己则郑重地跪在榻前:“葛生姬,我要娶你为妻。”
她掩唇一笑:“那可要快些呀,不然我这肚子可藏不住了。”
“我现在就去向城主提亲。”他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嘴边吻了吻,目光灼灼,随后披了披风转身往外走。
樱饼
月华如练,清辉如瀑。
犬大将从和貍猫一族的战场上回来,夜已经很深了。他负手站在道路的分岔口,垂着眼,看地上落着的魑魅魍魉的影子,停驻了片刻。
向前,去西国,回云中宫,那里是育他养他的根脉,住着他的子民,通往那里,一路灯火通明,平顺和坦,所有人都告诉他,那是他该走的路。
犬妖一族的荣辱成败,压在他身上。看不见的家法,斩不断的血脉羁绊,不由分说地押着他向前走。
向下,沿着一路幽幽云雾飞下去,过静谧馥郁花林,渡弯曲桥廊,百转千回,兜兜转转,就能到凡间一个小城的城堡了。
她的宫殿,立在偏僻一隃,凭空生出一双红酥手来,在望不见底的苍茫夜色中向他遥遥招手,他几乎能听见那甜娇的轻笑声。
他知道的,那是一条不归路。可是那条不归路,住着他的情爱,没有人能忘记爱,也没有人能抵御爱。
可只要他向下,走一步,就能听见沉重的、哀痛的喝止声,每一次,每一次。
云中宫的夜,是冷的,冰的,透骨的。
犬大将攥紧了拳,指关节挣得发白,他不能朝着她在的方向奔赴,他选择了他的族群,他走了几步明路。
家臣冥加忽然喊住他:“大将,海生花公主说要见您。”
海生花,寥寥三个字,镇压过一切的理智。
犬大将掉头,直直飞下凡间。他试过放弃的,不过是与她的鱼水之欢罢了,渐渐就会忘记的,慢慢就会习惯的。可事实并非如此,就像活生生从他身上抽掉一根肋骨。
犬妖族,海生花,他都想保,他得有能力保。
从根基不稳到在战国乱世中称霸一方,每一步都艰难,群狼环伺,秃鹫盘踞,稍有不慎,输了,最后一点腐肉,也会被吃得干干净净的。
什么都想要,自然就要难些的,总是要付出代价的,总是要有所牺牲的。
他不能在人前护她,还没到那个时候,光明正大、堂堂正正地,保护她、爱她的时候。就像之前凌月仙姬下凡警告她、那女子的艳魂来找她麻烦,诸如此类的事情,数不胜数。
他还需要,再往上一步,等到那一天,彻底没有掣肘的那一天。
犬大将只能在黑暗中同她拥抱,一晌又一晌地贪欢。只有那些时候,虚幻的时候,他才觉得自己的血还滚烫,还活着,热烈地活着。
支走宫人,犬大将隔着珠帘凝视里室的人,屋里一股幽幽的脂粉味,柔若无骨地倚靠在铜镜边顾影自怜,眼角带出无限风情。
海生花捻起胭脂涂抹在唇间,目光缓缓与镜中一双金黄的凤眸相对,眼中浮现一抹慌乱,随即化作嘲讽,并未起身:“大将,还以为您不来了呢。”
犬大将并未搭话,只是静静望着她。什么时候,她叫他他不来?还真没有,来总是会来的,只是偶尔会迟到。
海生花斟了杯茶,捡起一块樱饼,递到他唇边。他咬了一口,唇碰到她的指尖,她的指尖也是甜的。
她坐在一边,也慢条斯理地吃起了樱饼,一块接着一块吃,停不下口的样子。
“你什么时候,爱上吃甜食了?”
他是知道的,她很多年都不吃甜食了,怎么会突然吃上了。
海生花舔了舔指尖上的残屑,歪着头想了想,不知道想到什么,忽然轻轻一笑:“不过是偶然吃了一块,好像,有点上瘾了。”
那是在她告诉剎那猛丸自己有孕之后,他送来的亲手制的点心。
犬大将的心上忽然漏了一拍,偶然吃了一块,谁给的?
他把她拉过去,拿指腹去抚她的唇,沉声道:“不要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。”
“我有孕了。”过了半晌,海生花开口,烛火明灼摇曳,映得她雪白丰润的脸颊微染轻红,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幸福的柔和光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