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安远坊乃是?京中一处非丰朝之人聚居之地,既有北方的朔荇人,也有西方、南方的外族。英都的相貌扎眼,叫人一眼便知其为北族人,在丰朝人聚居的坊中,多有不便,只有往安远坊去,方能混入其中。
英都道:“这倒也不难,我的属下近日做了?准备,已然打点好了?。”
空尘便道:“既然如此,施主何时启程?”
“事不宜迟,”英都从床上坐起,“即刻便走。”
空尘帮助英都收拾了?细软,英都本就?没?甚么东西带来,走的时候也几乎两?手空空。
英都的伤处在腹部,在调养之下已然好了?一半了?,因此行走还算自如。
英都戴了?空尘的幂篱,空尘的身量比英都小了?一圈,这幂篱戴在英都身上也有些紧紧巴巴。但二人都没?有在意?。
英都冲空尘拱一拱手,道:“大恩不言谢,来日小师太同我去往朔荇,定——”
她险些脱口而出“好酒好肉招待”,万幸即时想起空尘是?出家人,改口道:“定好生招待。”
空尘还了?一礼,道:“我佛慈悲,施主客气了?。”
英都定定地看了?空尘一眼,不再多言,推门见无人注意?,便悄悄从莲平庵后门溜了?出去。
空尘不便相送,打扫了?禅室后,自去做功课,不提。
而英都出了?庵门,沿着小巷走了?几条街,在岔路之处被一行人撞了?一下。那人匆匆说了?声“对不住”,便闷头往前?走去,一刻也不曾停留。
英都也没?有停留,仍旧向前?走了?一段,又自然而然地转过身来,不远不近地辍在适才撞她之人身后。
原来,那人在撞到英都时,悄悄向英都塞了?一包文书,英都便认出来是?自己的人。
英都随着她行至安远坊的坊门,一入坊中,满眼的面孔与适才穿行的坊截然不同,衣饰穿着、言语声腔也迥异。朔荇的皮毛袍子、南族的银铃项圈、西方的沙漠图纹都在英都眼前?掠过,甚至有人牵着异兽穿行,好似误入甚么他方之境。安远坊仿若各国之缩影,东南西北的人到此,有人仍穿着自家的衣裳,有人却换了?中原服饰,作?一个入乡随俗。
英都藏在幂篱之下的一双鹰目微微垂下,遮住了?眼中的光彩。
领着英都进坊的人已然消失在人潮之中,英都并不慌忙,兀自走走停停,不多时,便又有一人迎上前?来,用朔荇语向英都道:“客官住店否?”
英都问道:“价钱几何?”
那人答道:“一张小羊皮能住十天。”
英都道:“带路罢。”
京城的货币乃是?丰朝银两?,没?有人会?在讲价之时用羊皮,即便是?朔荇人——这人并非是?正正经经的客栈掌柜,而是?专来接应英都之人。
英都随他行至近处一间客店,只闻店中人声熙攘,异客众多。英都将银两?拍在掌柜的柜台之上,解开?刚拿到的文书包袱,把里面的假身份符文一并递过去,道:“一间上房,先住一个月。”
掌柜摸过银子和符文,应了?一声:“好嘞。”
英都进了?房间,四下查探一番,见无有异样,便于桌边坐定。
约略一炷香后,窗外传来一声几不可?闻的轻扣之声,英都听?见了?,推窗警惕地环视四下,见无人觉察,方伸手取下立在窗沿处的信鸽腿上的信纸。
英都关了?窗,展开?一看,信上所云正是?岳昔钧娘亲们之事。
她合信沉思?,复又书写一封,叫信鸽飞往莲平庵——若是?径直往驸马府飞书,恐府中隐着眼线,倘被人觉察,万事休矣。
书信寄出,英都方才取下幂篱,挂在墙钩之上。她站着瞧了?一会?儿?那袭幂篱,心?中道:原来这就?是?中原人说的“睹物思?人”。
如此,英都如水滴入海,藏身于茫茫异族人之中。
安隐从莲平庵出来之后,为了?掩人耳目,又转了?一大圈,采买了?些东西,方归。
安隐将空尘所言种种对岳昔钧一一相告,岳昔钧心?知空尘不便讲明英都之事,虽然心?下隐隐有些担忧,也只能等?到明日安隐往西市去后,方能知晓英都去处。
翌日,安隐便早早动身,往西市中去。西市离驸马府间隔两?个坊,安隐不需管采买置办之务,因而从未去过那处。
安隐进了?西市之中,只觉眼花缭乱,人声熙攘,卖菜的、卖肉的、卖马的、卖长鞭的,凡所应有,无所不有。安隐就?好似乍然闯入的外来客,茫然四顾,不知该往何处去。
她只得拉住一个人问路,道:“老伯,敢问裴氏菜铺在何处?”
老伯为她指路,道:“往北走一里,再向西而行……”
安隐仔细记下,向老伯道谢之后,依言而行。
裴氏菜铺的菜摊之后,坐着一个女人,安隐无端地觉得,她有点像岳昔钧那把凤声剑——虽看起来不是?甚么宝剑,却出人地锋利。若说岳昔钧是?带鞘的凤声剑,锋藏于内,那么,这个女人就?好似出了?鞘的凤声剑,锋芒毕露。
简而言之,此人看起来就?不像甚么良民。
安隐这一念刚出,便立时在心?中道:罪过罪过,大夫人我错啦,不可?以貌取人。
安隐定睛一瞧,那掌柜的左腕上果然戴了?一串佛珠。
安隐试探地道:“掌柜的,你……信佛么?”
那掌柜掀起眼皮看了?安隐一眼,一言不发?地起身,往内间走去。
安隐犹豫一瞬,也跟了?进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