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我诛你上官一家,但我也实属无奈。”血珠还在敏之脸庞滚落,颈间那剑锋却已逼近,敏之心中大惊,忙道,“慢着,我还有话要说。”
感觉身后那人静了片刻后,才道,“若是遗言,你便说。若不是,不说也罢。”
敏之忙不迭地接道,“算遗言,算遗言。”
才刚说完,只听见那人嗤之以鼻道,“想不到,堂堂仁冀秦王贺兰敏之殿下,原来也是这等贪生怕死之辈。好,就让你说完。”手中长剑缓缓抽离,那人接着道,“转过身来。”
敏之本不想与他正面相对,免得见到他凌厉的眼神而心有余悸,但既然他已提出,只得踌躇半晌后才缓缓转过身去。
一张温婉平和的容貌随即倒映眼底。来人那对闪着流光溢彩的黑色瞳仁,是自己始终不曾忘怀过的。
“令煌?”敏之翕然一愣,下意识反问道,“怎么是你?”
“陈梓恩?”上官令煌矍然震惊,思绪顿时紊乱,“你是……你是贺兰敏之?你就是贺兰敏之?”
事实就在眼前,敏之无从否认。上官令煌眸底那难以置信的讶异,深深刺痛着他的眼睛。
“我,我……”微微低头不敢再看上官令煌,敏之内心疾跳如鼓,不知该用何种面目去与他交谈。
敏之的声音不大,落入上官令煌的耳中却蓦地惊醒了他的意识。
沉静地看了敏之片刻,上官令煌冷着面容低声问道,“你不是说……你叫陈梓恩吗?”
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紧,上官令煌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祈求与期盼在心底肆意翻搅。不是……你不是的……
“我,”敏之依旧低垂着脑袋,拼尽全力从牙缝间挤出声音,“我是……贺兰敏之……”
上官令煌眸子立时迸出一抹刀刃般的寒光。死死盯视着敏之的头颅,许久后突然伸手捧起他的脸,轻拭着他脸庞的血迹柔声问道,“你没骗我?你真是贺兰敏之?”
平淡却隐含着致命威胁的声音,传入敏之耳中,霎时他的心狠狠抽了一下,那是因为恐惧。
在上官令煌的目光直视下,敏之点了点头,突然感觉有一股浓浓的、难受的情绪直压上心头,沉重得令他喘不过气来。
“这么说,”上官令煌看着敏之的眼中,出现了让人心惊胆战的冷光,“真是你带人诛了上官家?”
上官令煌温和的口气,和他结了万年寒冰似的眼眸极不相搭。
见敏之再度点头,上官令煌脸色“刹”地一白,一抹绝望的笑掠上嘴角,心底有着一丝莫名的痛,好像被人用利爪攫过一般,鲜血淋漓。
敏之明丽清净的眸子定定凝视着上官令煌,起初已到嘴边的解释此刻被咽回肚里。看着他眼底浓郁的哀恸,敏之竟无法开口再替自己辩解什么——毕竟上官仪一家确实是自己领旨前去诛其九族。天后是主谋,自己是帮凶,难辞其咎。
上官令煌曜石般黑静的眸子映出敏之的身影,眸底蓄满了暴风雨似的阴霾,“敏之,你杀了我义父一家,未留一个活口,你说……”顿了顿,双手捧住敏之的脸与他视线交缠,柔声问道,“我是不是该杀了你,替我义父一家报仇?”
这清悦低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熟悉,却又陌生得令人惶遽。敏之深深凝望着他,心好像被刨空了一大半,笑容也显得苍白无力,“如果,你真想报仇的话,就……就杀了我吧!”
既然一切是从自己这里开始,那就让自己来结束这一切。
上官令煌闻言,平静的心掀起一丝翻腾,黑眸愈发黯然起来,“陈……贺兰敏之,我再问你一次,真是你?”
敏之弯唇勾出一道满是苦涩的弧度,微然而坚定地点头。
上官令煌的手猝地一下松开,仿佛触到烫手山芋般,往后退开一大步。
“贺兰敏之……贺兰敏之,”上官令煌的心象是被人用尖刀剜剐一般,腐心蚀骨的痛铺天盖地而来,“贺兰敏之……居然是贺兰敏之……”
上官令煌喉间发出一串哭嗥般的笑声,低沉而悲怆,宛如山洪爆发,疼痛撕心裂肺。
上官令煌狂戾却凄楚的笑声灌入敏之耳蜗,看着那人眉眼间的痛苦凄厉,敏之的心狠狠揪了起来。
“令煌,”敏之上前一步,正要说话,那人猛地抓住他的肩膀,用尽力气抓攫,眼睛充血似的红肿着,“贺兰敏之,是你杀了我上官一族,是你!”
看着他眼底那强烈的恨意,敏之强压下喉间梗咽,开口道,“是我,杀了你上官一……”
未完的话语梗在喉间,一股冰冷的凉意从腹部一穿而过,敏之瞪大了双眼看着上官令煌,许久后才缓缓低头看向腹部。只见一柄长剑从敏之左腹穿过,剑的另一端,紧握在上官令煌的手中。
敏之突然有一种想要放肆痛哭的冲动,心底那莫名的难受逼得他只想落泪,眼眶却干涩得厉害。
鲜血渗湿了敏之整片袍摆,血珠顺着剑锋滑落,坠在地上汇集成一片刺目的红。
上官令煌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,带着一分痛苦,一分哀戚,一分憎恨,以及……一分不舍……
骤地一下拔出长剑,敏之身子失去支点往后仰倒,狠狠摔在了地上。
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,意识在瞬间混沌起来,敏之半睁着眼睛看着房梁上的蜘蛛丝,蝶翼般的羽睫轻轻下垂盖住了整个视线。
原来这一世,我的生命依旧这么脆弱……那之前一直想要拯救太子,究竟是对了……还是错了……
而此刻大明宫栖凤阁内,天后端坐殿上,唇畔漾着的笑意仿若九月阳光一般温暖净透,“薛御郎,你做的很不错,本宫很满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