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公道:“那就将他二人斩讫来报!”
赵衰闻言吃了一惊,跪地谏道:“此二人罪该当诛,但念其有十九年从亡奔走之劳,近又立有大功,可否赦之?”
文公怒气冲冲道:“功是功,过是过,岂能功过相抵!寡人所以取信于民者,令也。臣不遵令,不谓之臣;君不能行令于臣,不谓之君。不君不臣,何以立国?诸大夫有劳于寡人者甚众,若皆可犯令擅行,寡人自今不复能出一令矣!”
赵衰自忖,文公已非昔日之亡公子,他要立威,还要称霸天下,何惜区区两个头颅!若是硬要劝他不杀魏、颠,恐怕难以办到,非牺牲一个不可!二者相较,存颠不如存魏。想到此处,忙改口说道:“主公之言甚当。然魏犨之神勇,诸将莫及,杀之诚为可惜!且罪有首从,臣以为借颠颉一人,亦足警众,何必并诛?”
文公道:“魏犨固然神勇,但寡人听说,他纵火之时,为栋所伤,卧床不起,何惜此旦暮将死之人,而不以吾法令行乎?”
赵衰有意保护魏犨,笑曰:“怕是没有那么严重吧?”
文公道:“卿莫不是在为他开脱呢?”
赵衰回道:“臣哪敢呢,臣请以君命去见魏犨,看他到底伤得怎样?若其病重将死,那就执行主公之法。倘若可供驱驰,愿留此虎将,以备缓急。”
文公从之。
赵衰刚一抬脚,文公叫道:“一人为私,二人为公,寡人再遣一人伴卿前去如何?”
赵衰知文公对他不大放心,铿声应道:“好。”
文公便命心腹内侍随赵衰一道乘车去看魏犨。时魏犨胸脯伤重,卧病于床,问:“来者几人?”
左右曰:“两人。”
魏犨曰:“大司马算一个,余者为谁?”
左右曰:“主公心腹内侍吕觉也。”
魏犨曰:“此乃探吾死生,欲以我行法耳!”
左右曰:“不会吧,您可是主公的大功臣,主公就是行法,也行不到您的头上。”
魏犨曰:“怎么不会?吾固然有功于主公,翟、楚难道无功于主公吗?为了他的霸业,不惜兵戎相见!至于打没打起来,那是另外一回事。算了,不说这些了,快取一匹帛来,为我束胸,我当出见使者。”
左右曰:“将军病甚,不宜轻动。”
魏犨大喝曰:“病不至死,尔勿多言!”
左右不得已,乃取帛一匹,把魏犨浑身上下裹了个严严实实,然后全副戎装,精神抖擞地拜见赵衰和吕觉。
赵衰暗自松了一口气:“听说将军伤重在床,怎么起来了呢?”
魏犨回道:“贱体倒没什么,只是自知罪重,望二使在主公面前,多多为吾美言几句,万一获赦,尚将以余息报君父之恩。”
赵衰故意问道:“将军果然伤得不重吗?”
魏犨在地上跳了三跳,又蹴了三蹴,回道:“吾若伤重,还跳得起来吗?”
赵衰道:“好,很好!将军保重,衰当为主公言之。告辞了。”遂与吕觉一道归报文公,言之曰:“魏犨虽伤,尚能踊跃,且不失臣礼,不忘报效,君若赦之,后必得其死力。”
文公道:“既然这样,寡人就将魏犨项上的人头暂且寄下,但颠颉不能不杀。”遂命荀林父去拘颠颉。
不一会儿,荀林父便将颠颉押到文公面前。文公喝曰:“汝焚僖大夫之家何意?”
颠颉回曰:“介子推割股奉君,亦遭焚死,况几盘饮食乎?臣欲使僖负羁附于介山之庙也!”
介子推之死,曾有人归罪于文公,说他得贵忘形,记仇不记恩,介子推把他看透了,故而才出走。这话不知怎的被文公听到了,耿耿于怀。今见颠颉旧事重提,窝在心中的火苗忽地蹿了出来,朝地上啐了一口道:“介子推逃禄不仕,与寡人何干?”回顾赵衰道:“颠颉主谋放火,违抗君命,该当何罪?”
赵衰应道:“应当斩首。”
文公喝命军士用刑。
直到此时,颠颉才有点害怕,顾目文公道:“主公难道不念十九年相从之劳吗?”
文公回道:“正因为汝有十九年从亡之劳,寡人才封汝为左戎。”
颠颉道:“臣这一死,不就把左戎之职还给主公了吗?”
文公道:“汝还我左戎之职,我保你子孙无忧。去吧,去吧!”
颠颉长叹一声,耷拉着脑袋走上刑场。
文公顾目荀林父道:“卿辛苦一趟,代寡人监斩,而后将颠颉首级送于僖大夫家,祭过僖大夫之后,悬于北门,布告三军:今后有违寡人之令者,视此!”
荀林父拜谢而出。
文公复向赵衰问道:“魏犨与颠颉同行,不能谏阻,该当何罪?”
好一个不能谏阻!火焚僖负羁之宅,明明是魏犨挑起,又明明是魏犨跃上门楼,冒着大火寻找僖负羁,反倒成了颠颉的协谋!颠颉是该死,该死之因有二:一是武艺不如魏犨,二是出身不如魏犨那么高贵。偏偏晋文公要来一个杀鸡给猴看,这鸡只能是颠颉了!
赵衰见文公相问,又有一句“不能谏阻”之潜台词,立马应道:“当革职,使立功赎罪。”
文公道:“好。”当即拟旨两道,一道革魏犨右戎之职,以舟之侨代之;一道除颠颉左戎之职,以贾佗代之。
晋军见文公盏茶之间杀了一将,革了一将,相顾曰:“颠、魏二将,有十九年从亡大功,一违君命,或诛或革,况他人乎?国法无私,各宜谨慎!”
从此,晋军将士遵纪守法,勇敢善战,成为列国中最能打的一支劲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