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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部 改革开放至二十一世纪（第5页）

章兴旺等在枫桦办公楼的大门外，压晌午头一直蹲到下午快四点钟，就在他实在蹲不下去、决定离开的时候，一辆明光锃亮的黑色小轿车压远处开来，停在了枫桦西湖湾的办公大楼门口，压车上下来的那个人正是李枫。虽说章兴旺不认识李枫，可他在封先生家翻《祥符日报》的时候，报纸上有李枫的照片，大差不差他觉得面熟，于是，他只管冲着压黑色小轿车上下来的李枫吆喝了一声：“哎，你是那个谁不是？”

李枫转过身来，瞅了瞅蹲在那里的章兴旺，问了一句：“我是那个谁呀？”

章兴旺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：“我找李枫。”

“我就是李枫，老先生你是……”李枫上下打量着慢慢走到他跟前的章兴旺。

章兴旺说道：“我是清平南北街的。”

“清平南北街的？东大寺门的？”李枫在章兴旺的脸上搜寻着，试图找到自己印象中的痕迹。

章兴旺：“我姓章，俺儿是东大街卖胡辣汤的，前个你去喝过俺家的汤。”

李枫顿时大悟，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章兴旺，然后用纯正的祥符话说道：“如果我冇说错的话，你叫章兴旺……”

章兴旺：“是我。”

李枫再一次仔细打量着章兴旺，惊讶中带着兴奋，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，不再言语了。

章兴旺：“我想问李总，你咋会认识我啊？我可不认识你啊？”

李枫收回了飘远的思绪，换了一个看不出表情的脸色，低沉着声音问道：“你既然说不认识我，咋跑到这儿来找我啊？”

章兴旺被李枫这句话给问住了，半晌才压嘴里说出一句：“我在这儿蹲好几个钟头了，能不能让我进恁的屋里，让我喝口水中不中？”

李枫斩钉截铁地说：“不能！”

章兴旺：“中，不能就不能吧。那你能不能告诉我，你咋知我叫章兴旺啊？”

李枫：“那你得先告诉我，你今个跑到这儿来找我弄啥？”

章兴旺俩眼紧盯着李枫，说道：“咱俩也别绕了，既然你知我叫章兴旺，那我也知你叫啥，你的大名叫李小国，小名叫李孬蛋，恁爹叫李慈民。”

李枫冇吭气儿，虚蒙起俩眼也盯着章兴旺。

章兴旺：“你也别用这种眼神儿瞅我，冇来找你之前，我还不敢确定你是不是李孬蛋，眼望儿可以百分之百确定，你就是那个在四面钟上搦死过日本人的李孬蛋。”

李枫冲章兴旺一笑，平静地说：“我不叫李孬蛋，也不叫李小国，我的名字叫李枫。”

章兴旺：“中了，孩子乖，别再跟我绕号了，我就想问问你，恁爹眼望儿咋样？他岁数比我还大，如果健在，应该是快九十岁的人了吧。”

李枫摘下鼻梁上架着的金边眼镜，掏出衣兜里的白手绢擦了擦，重新架回到鼻梁上，说道：“恁家的汤真不孬，我想问问，恁章家眼望儿的汤锅里，掌的还是不是印度胡椒？”

一听李枫说这，被叨住麻骨的章兴旺顿时就恼了，冲着李枫撂起了高腔：“俺家汤锅里掌的是不是印度胡椒又咋着，我还就不信了，恁爹李慈民能回来把我的蛋咬掉！”

李枫：“你咋还是这么粗鲁，难怪当年非说黑墨胡同口跟儿的汤锅，是恁章家先支的，怪不得老日被打窜了，你也跟着老日窜了。”

章兴旺：“造谣，我窜啥了？共产党打败了国民党，我不是也回来了吗？”

李枫：“你还有脸说，老日投降也是你的功劳吧？共产党打败国民党，是不是也有你的功劳啊？”

章兴旺：“共产党打败国民党冇我的功劳，可是我冇被吓窜啊？被吓窜的是那些心里有鬼的人！”

李枫轻蔑地一笑，口气平和地说道：“好些年前我去过一趟日本，专门拜访了一位叫西川的日本老头儿，当年老日占领祥符时期，这个西川是驻扎在清平南北街上日本宪兵的队长，清平南北街的底儿，就是这个西川亲口告诉我，是你把告密作为条件，换取了李慈民家的印度胡椒，有这事儿吧？”

章兴旺有点儿发毛，嘴也有点儿结巴：“啥，啥告密？告，告，告啥密……”

李枫：“告啥密，你是老糊涂了吗？你忘了，你去老日的宪兵司令部，跟老日谈条件，就是四面钟老日岗哨被一个祥符少年搦死那事儿，我想这事儿你就是到死也不会忘吧，要不恁章家的胡辣汤锅，也不会支到今天，你说是不是，兴旺叔？”

已经六神无主的章兴旺，用手指着李枫：“你，你，你这是造谣诬蔑，你拿出证据来！”

李枫依旧显得平心静气，说道：“证据我当然有，都说日本的录音机好，在我去见那个西川老头儿之前，我专门去买了一个日本的录音机。”

章兴旺彻底崩溃了，嗷嗷叫着：“日本帝国主义的人说了不算，日本帝国主义是咱中国的死对头，南京大屠杀他们杀害了咱多少中国人，谁都可清亮……”

李枫抬手制止住章兴旺的嚎叫：“别激动，爷们儿，千万别激动，你要是再激动出个啥三长两短，裹不着，啊，裹不着，你听我再跟你说一句，该弄啥你就弄啥去。”

章兴旺气喘吁吁地：“你就是说八句也冇用，咱中国就是不跟老日玩！”

李枫笑着问道：“爷们儿，你平时看不看电视和报纸啊？”

章兴旺：“你管我看不看，碍你蛋疼啊！”

李枫：“不是碍谁的蛋疼，你要是平时不爱看电视和报纸的话，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你不知的事儿。”

章兴旺：“我不知的事儿，就恁李家的人能蛋，恁李家人要是不能蛋，也不会在共产党来的时候，恁全家人都窜得冇影儿了。”

李枫：“我问你，爷们儿，今年是不是1985年？”

章兴旺：“总不是1948年！”

李枫：“对啊，俺李家人要是不能蛋，我也不会在中日邦交十三年之后，回到祥符来建这个枫桦西湖湾。我都懒得再说你这个老傻那哄（傻帽儿）了。”

章兴旺：“那你还跟我翻旧账，还要说那个西川？还要说印度胡椒？还想把我说成汉奸卖国贼？你不是故意装孬吗？”

李枫把脸一整，喝道：“错！你是不是汉奸卖国贼咱先搁一边不说，你的那个老冤家李慈民，也就是俺爹，他老人家一辈子对离开祥符都耿耿于怀，临终前交代我，要我还他一个清白，要我告诉当今的祥符人，真正的好胡辣汤不是章家的胡辣汤，是俺李家的胡辣汤。俺爹还说，章兴旺不光是个卖国贼，还是个卖汤贼，章家胡辣汤里的印度胡椒，是你章兴旺用卑鄙无耻下流的手段得到的！”话说到这里，李枫抬起手看了看手表：“今个咱俩先说到这里，我还有事儿。不着急，俗话说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，咱两家这个仇已经四十年了，不差这两天。”说罢转身朝办公大楼里走去。

此时的章兴旺，已经彻底傻了，有一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，他直愣着眼瞅着李枫走进了办公大楼后，慢慢又坐在了地上，脑子里一片空白。不一会儿，压大楼里走出一个年轻人，来到章兴旺的跟前，说道：“我是李总的司机，李总说，你这么大岁数，让我开车送你回去，怕你再有个啥三长两短，你跟李总的那笔生意就不好做了。”

司机伸手将坐在地上的章兴旺扶了起来。

章兴旺声音吓瑟着说：“恁李总可真仁义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