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小闷:“对呀,汤好汤孬,咱都是清平南北街上的人啊,都是七姓八家一个祖宗啊。一个爹妈生八个孩儿,不能都长成一个模样吧,就是十个指头不一般齐,那也是长在一双手上吧,你说是不是。”
章兴旺:“理儿是这个理儿,可生意毕竟是生意啊,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不是,俺章家的生意比恁石家的生意好,恁会愿意?恁会甘心?恁会冇想法?”
石小闷:“你看你,我说了半天白说了,你又绕回去了。我刚才说,不管汤好汤孬,咱是哪儿的人?”
章兴旺一拍大腿:“别说了,我彻底清亮了。你的意思是,恁石家的汤再不如俺章家的汤,咱都是清平南北街上的人,再咋着,七姓八家里头的人,熬出来的汤,就是祥符最好的汤。西大街的胡辣汤就是不如东大街的胡辣汤,但只要是咱七姓八家里的人熬的,祥符城其他的汤锅就比不了!对吧?”
石小闷冲章兴旺竖起了大拇指。
章兴旺也确实被石小闷的话打动了,此刻他的心里波涛汹涌,他想到的已经不是胡辣汤,他想到的是,当年他章家摊为卖杂碎,遭清平南北街上的人白眼儿,听七姓八家人的邋撒话,这一回石家跟章家摊为汤锅挺瓤,清平南北街上的人还是向着石家说话的人多。如果这一回石家汤锅又离开了西大街,章家还不定会挨清平南北街上多少人骂呢,想都能想到他们会骂啥。这条街上的人对章家有偏见,这一回正好是扭转他们偏见的机会,章家冇因为自家的汤好,就非得把石家压西大街撵走,不但不撵走,还要恰到好处地帮助石家,让清平南北街上的人都瞅瞅,虽然章家和石家摊为支汤锅发生了剧烈冲突,但章家高风亮节,深知“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”的意义所在,章家和石家是七姓八家里的两家,都是同一个祖宗,又是地地道道的祥符人,用一句祥符人常说的话就是,“自家的肉,烂在自家的锅里”。
想到这儿,章兴旺脸上显出了一副高风亮节的表情,对石小闷说道:“回去跟恁爹说,就说是我说的,别管是章家的汤锅还是石家的汤锅,说到底都是清平南北街上的汤锅,也别管把汤锅支在哪儿,你就是支在耶路撒冷,也是咱清平南北街的汤锅,别丢清平南北街的人就中。”
章兴旺的表态,让石小闷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,压章家出来之后,他直接就去了他爹那儿。
正在院子里喂鸟的石老闷,一听儿子的话,立马就瞪起了眼,把手里的鸟食儿往罐子里一扔,厉声问道:“咋?你去章家了?”
石小闷:“啊,刚去罢。”
石老闷顿时吼道:“你是闲得蛋疼,还是吃饱了撑的,咋?他章兴旺是工商局局长啊,你支不支汤锅还得去请示他章兴旺吗?”
石小闷:“你不是说不想跟章家挺头吗?”
石老闷:“我不想挺头,那也不能去跟章兴旺说软话啊?好像咱多怯他章家似的。”
石小闷:“中了中了,说到底,咱跟章家挺头,这事儿都怨我,是我先要去砸人家锅的,要不也不会打这场架,人家冇让公安局追究咱的刑事责任,是看在都是七姓八家的面子上。”
石老闷:“让公安局追究咱啥刑事责任啊?他儿把你打成这个鳖孙样儿,冇追究他的刑事责任,就算便宜他的了!”
石小闷:“这不是咱先寻到人家汤锅去砸场子的嘛,要追究刑事责任那也先追究咱啊。”
石老闷:“冇那个金刚钻,就别揽那个瓷器活儿!这可好,被人家打成这个鳖孙样儿,还得去给人家说好话,你丢人不丢啊!”
石小闷:“丢人不丢钱不算破财。啥也别说了,只要你老同意我继续支汤锅,我就敢跟你老打个包票,早晚有一天,我一定会让他章家的汤锅,灰溜溜地离开东大街,你信不信?”
石老闷一脸的鄙视:“快拉倒吧,我还不知你那本事,你还打包票,你别再灰溜溜地窜了,再把咱石家人的脸丢尽。”
石小闷:“老头儿,你要是不信,我今个把话给撂这儿,你看是咱石家的汤锅离开西大街,还是他章家的汤锅离开东大街。”
石老闷不再想说啥了,一脸的半烦又拿起鸟食儿罐子,一边喂鸟心里一边在想:只要章兴旺不再提凹腰村淹水那一板儿,支不支汤锅都无关紧要,自己的岁数也不小了,有生之年也就是养养花喂喂鸟了,就是两家再发生矛盾,谁家的汤锅把谁家的汤锅挺翻,那是他们晚辈之间的事儿。只要自己不抻头,躲得远远的,让章家掰不着小脚儿(找不着理由),他章兴旺就不太可能再拿凹腰村发水的事儿做文章。不管咋着,七姓八家都是一个祖宗,真要是摊为一口汤锅丢人,那丢得可是七姓八家的人。
石老闷和章兴旺想到一块儿去了,不能摊为一口胡辣汤锅,丢了七姓八家和清平南北街的人。
此时此刻,石小闷想的可不是这,啥七姓八家,啥清平南北街,想法儿把章家汤锅撵出东大街,不光是出了自己心里的一口恶气,更重要的是,他要让祥符城所有支汤锅的人清亮,他石家胡辣汤锅,才是祥符城里最牛的胡辣汤锅。
…………
石小闷心里清亮,要想成为祥符城里最牛的胡辣汤锅,就必须打败章家的汤锅,可如何才能打败章家的汤锅,他还没找到最好的办法。但有一点他心里可清亮,那就是必须弄到印度胡椒,压印度胡椒下手,并不是非得把汤锅弄成和章家同样的味道,而是要另辟蹊径,出奇制胜。想是这么想,石小闷心里却可清亮,那可不是轻而易举能做到的。俗话说,心急吃不了热豆腐。石小闷就是心急,每天除了按时按点出摊儿之外,他的心思全用在了如何用一种新的配方来打败章家。就此,石小闷背地里按自己的想法,研究了一些配方,研究来研究去,咋着都不满自己的意,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,还是要在胡椒上做文章。
这天,收罢摊儿的石小闷,蹬着装满杂物的三轮车回清平南北街,压理事厅街拐进清平南北街的北口,路过沙家门口的时候,瞅见穿得一展二展(整齐,干净)的沙玉山,压自家的门里走了出来。
石小闷一边蹬着车一边主动打着招呼:“二伯,穿恁展样弄啥去啊?”
沙玉山:“去市民委。”
石小闷:“去市民委弄啥啊?”
沙玉山:“申请指标。”
石小闷:“申请啥指标啊?”
沙玉山:“去麦加朝觐的指标。”
石小闷一愣,马上就反应过来,自改革开放以来,国家的民族政策调整放宽,中央人民政府对宗教信仰非常尊重和重视,允许中国的穆斯林去麦加朝觐。但指标有限,能申请到指标的人少之又少,就连东大寺里的阿訇们想得到一个指标,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。这样就形成了每年都有很多寺门跟儿的穆斯林,加入了申请指标的行列,用寺门跟儿穆斯林的话说:“我们不是在朝觐就是在去朝觐的路上。”清平南北街上的穆斯林,几乎每年都有申请去麦加朝觐的指标,这个指标很难弄到手,要经过市民委和省民委两级机构来批,头一年申请批第二年的,尤其是东大寺这一片,那些重伊斯兰教义的老年人,他们把能去麦加朝觐,当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。
自打一千年前,宋朝皇帝赐给七姓八家的姓氏之后,一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,先人们大轱远压耶路撒冷窜到祥符来,留下了这些后人,在战乱和自然灾害不断的中原,能够生存下来,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儿了。这七姓八家生活习性跟回民十分相似,志愿加入回族行列的七姓八家的后人也越来越多……也就是摊为这些历史原因,清平南北街上的七姓八家中,也有不少人有前往耶路撒冷的愿望。
瞅见浑身上下穿得一展二展的沙玉山后,石小闷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大胆的想法,在他支汤锅做卖汤生意之前,他曾听他爹说过,章家汤锅里掌的印度胡椒,是压李家那儿弄来的,是当年李慈民跟着东大寺去麦加朝觐的阿訇,去西边捣鼓生意,中途碰见一个印度人,那印度胡椒就是压那个印度人手里弄到的。石小闷想,自己何尝不可以用同样的办法,跟着寺门的穆斯林去一趟耶路撒冷,然后取道去一趟印度,弄一点儿印度胡椒回来,这样岂不是可以摆脱长此以往的困扰,直接把印度胡椒压印度移植到祥符来。人啊,有时候一瞬间闪现出来的想法,会比蓄谋已久的念想更有力量。石小闷心中灵光一闪的同时,又想起他爹曾经无意中对他说起过,他爹曾经想过去印度弄胡椒,后来放弃,是觉得成本太高,为支一口胡辣汤锅,再窜到印度去有点不太划算,或许正是有这种成本意识,才导致李家汤锅消失了以后,章家汤锅能在祥符城里称王称霸。
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。石家汤锅要想在东西大街上打败章家汤锅,还得在胡椒上想办法,只要是胡辣汤锅,离开胡椒不说事儿。就在这个闪念掠过之后,石小闷暗下决心,花钱,破本,去一趟印度,把印度胡椒弄回祥符,便可一劳永逸。想到这儿,他冲着沙玉山喊道:“二伯,我想问你个事儿!”
沙玉山停下脚步,回头问道:“问我啥事儿啊?”
石小闷:“恁去麦加朝觐,是不是要办护照啊?”
沙玉山:“白脖,冇护照咋出国啊。”
石小闷:“我的意思是说,护照好不好办啊?”
沙玉山:“护照好办,能不能去麦加不好说。咋?小儿,你也想去麦加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