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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深灯火上樊楼(第1页)

夜深灯火上樊楼

如果盯着北宋张择端的《清明上河图》看一会儿,你会发现酒楼、酒肆非常多,从城外的汴河两岸,到城内的繁华大街,酒店林立。

在北宋的东京城,豪华大酒店有七十二家,小酒店不计其数,其中最负盛名的大酒店,叫作樊楼,又叫丰乐楼;在南宋的临安府,上规模的酒楼也有上百家,所以一首宋诗写道“青楼酒旗三百家”,其中最负盛名的,有太和楼、丰乐楼。

樊楼很高,站在樊楼西楼上,可以俯视皇宫。宋徽宗建成艮岳后,令翰林学士王安中登樊楼赋诗,留下一首《登丰乐楼》:“日边高拥瑞云深,万井喧阗正下临。金碧楼台虽禁御,烟霞岩洞却山林。巍然适构千龄运,仰止常倾四海心。此地去天真尺五,九霄歧路不容寻。”夸张地形容樊楼离天只有尺五的距离。

樊楼很大,宋朝人说樊楼“乃京师酒肆之甲,饮徒常千余人”。竟然能够接待一千多人,这等规模,放在今日,也称得上庞大了。一位不知名的南宋诗人在太和楼的墙壁题了一首诗:“太和酒楼三百间,大槽昼夜声潺潺。千夫承槽万夫瓮,有酒如海糟如山。……皇都春色满钱塘,苏小当垆酒倍香。席分珠履三千客,后列金钗十二行。”直译过来就是说:太和楼有三百个包厢,每日可接待VIP(贵宾)客人三千名(这当然是概数),酒楼雇佣了很多漂亮的歌伎待客,当垆卖酒的大堂经理就是一位“酒不醉人人自醉”的美艳歌伎。能让诗人作出这样的描述,太和楼的规模想必是非常大的。

如果我们到宋朝的东京或者临安旅游,一定要登上樊楼或者太和楼,感受一番大宋都市的繁华。如果我们运气好,说不定还能在樊楼免费吃上一顿美酒。有这样的好事吗?有。

我给大家讲一个南宋笔记《齐东野语》记载的有趣故事。

北宋时,有一天,樊楼来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客人,叫作沈偕,是湖州的富二代,家里非常富有。他来京师游太学,听说东京的头牌歌伎蔡奴国色天香,名满京城,便买了一大把珍珠,撒在蔡奴家的屋顶上,蔡奴在门帘后看见沈偕出手这么阔绰,大吃一惊。

几天后,沈偕登门拜访,婢女赶紧跑入内宅,报告蔡奴:“娘子,前日撒珠郎来了。”蔡奴“接之甚至,自是常往来”。一日,两人同去樊楼。

沈偕:“久闻姐姐大名,特来拜会。今日请姐姐上樊楼吃酒。”

蔡奴:“小官人有此雅兴,奴婢自当作陪。”

沈偕便带着蔡奴,登上樊楼饮酒。沈公子很高兴,对樊楼里在座的客人说:“大家尽欢,今晚我请客。”欢饮到深夜,沈偕果然替樊楼里的所有客人都买了单。

像沈公子这么炫富的,现今也少有。这种土豪请客的美事,当晚在樊楼碰上的人肯定特别高兴。不过即便不能碰上这等好事,在宋朝酒楼喝酒,也绝对是一种享受,因为宋朝酒楼的服务非常周到。

我再给大家讲一个宋话本小说记述的故事,见证一下什么叫作宋朝式的服务。

南宋时,成都有一个读书人,叫作俞良,到临安府赴考,不想名落孙山,身上带的盘缠也花得差不多了,连客店的住宿费都拿不出来。客店老板见他可怜,送了他两贯钱,让他赶紧回家。但两贯钱回不了成都,俞良便破罐子破摔,心想:与其流落街头,不如先吃顿好的,然后跳下西湖,且做个饱死鬼。

西湖边有一家丰乐楼,是南宋人怀念东京的樊楼而建造的酒楼,所以才取名“丰乐楼”。俞良走上前去,只听得酒楼里“笙簧缔绕,鼓乐喧天”。大门口站着两个伙计,拱手向俞良行礼:“客官请进。”

俞良见请,欣然而入,直走到楼上,拣了一个临湖的包厢坐下。只见一个酒保过来,向他唱个喏:“客官,不知要打多少酒?”

俞良撒了个谎:“咳咳,我约一个朋友来喝酒。你可将两双筷子放在桌上,铺下两只酒盏,等一等再来问。”

酒保将酒缸、酒提、匙、箸、盏、碟,一一放在他面前,尽是银器。宋朝的豪华酒楼,所用酒器都是金银器,不用瓷器,以显客人的尊贵。俞良见着一桌银器,心里想:“好一个富贵去处,我却落得这般遭遇,只有两贯钱在身,做什么用?”

过了一会儿,酒保又来问:“客官要多少酒?我给您打来。”

俞良:“我那个朋友,眼见不来了,你与我打两角酒来。”

酒保:“客官要点什么下酒?”

俞良:“随便上一点儿就行。”

酒保便给他送来了新鲜果品、可口肴馔、海鲜,铺排面前,般般都有。又用一个银酒缸盛了两角酒,放一把杓儿。将酒烫热,请俞良慢用。

俞良独自一人,从晌午前直吃到晚上,酒足饭饱,推开包厢的窗户,要跳湖自尽。但一看深深的湖水,又失去了勇气,便解下腰带,准备上吊,却被酒保撞见,赶紧抱住他。

俞良又哭又闹,寻死觅活,吓得酒家也不敢收他的酒钱,还叫了两个人,架着他送回了客店。

我第一次读到这个故事,颇有感触,觉得这家酒楼不但服务热情周到,而且富有人情味。

因为酒楼的服务周到,环境优美,所用的酒器也非常精美、高贵,让你用起来倍儿有面子,所以宋朝人都喜欢在酒楼宴请客人。宋真宗时,东宫太子的老师鲁宗道经常跑到仁和楼喝酒,按宋朝制度,太子的老师是不准许出入酒楼的,宋真宗问他:“何故私入酒家?”

鲁宗道实话实说:“臣家贫,无器皿,酒肆百物俱备,宾至如归。刚好老家有亲人来访,家里招待不周,便请他到仁和楼喝酒。”

客人在酒楼里流连忘返,酒楼的生意自然也非常红火,几乎24小时都有客人光顾,用宋朝人自己的话来形容,“不以风雨寒暑,白昼通夜,骈阗如此”。哪怕是寒冬季节,抑或是三更半夜,宋朝酒楼仍然是灯火通明,人声鼎沸。

南宋初,东京沦落金兵之手,迅速衰败,一位宋朝诗人写了一首诗,深切怀念东京酒楼夜间的繁华:“梁园歌舞足风流,美酒如刀解断愁。忆得少年多乐事,夜深灯火上樊楼。”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宋诗。

宋朝酒楼夜间的热闹与喧哗,甚至将附近的皇宫也衬托得冷冷清清。一日深夜,宋仁宗在宫中,听见宫外传来一阵阵丝竹歌笑之声,便问宫女:“这是何处作乐?”

宫女说:“回官家,这是民间酒楼作乐。”说完,这名宫女又幽幽发了一句牢骚:“官家且听,外间如此快活,都不似我宫中如此冷冷落落也。”

宋仁宗说:“你知道吗?正因为我们能忍受如此冷落,外间的百姓才能如此快活。我若像他们一样享受快活,民间便冷落了。”

面对民间市井的喧闹,宋仁宗自觉地克制了自己也要纵情享受紫陌红尘的欲望,甘受寂寞,因为他明白:权力保持克制,民间才能保持繁华。

这是非常了不起的认识。所以,我很喜欢宋朝的仁宗皇帝。你们觉得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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