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清河叹气。坐了下来,主动解掉衣衫。
一件件衣物落下,只剩黑色护心甲。
鲶尾迅速别过头,这个回避并不是出于避嫌,而是一瞬被刺痛了眼睛。没一会儿,他又铁青着脸强逼自己一点一点转过来。
骨喰从未见过鲶尾有这种表情。
当然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。
在他们未曾参与的过去,李清河到底过着怎样凶险的生活?
李清河一直遮掩在衣服下的身体展露在眼前,刺目的新旧不一的伤痕深深浅浅,交错纵横。
“擦伤,烧伤,箭伤,砍伤,刺伤……”鸣狐辨认着,又绕到李清河身后,看到沐浴业火的凤凰刺身顿了顿,这一顿使他捕捉到被纹身很好地遮掩住的伤痕,“这是……”他抬手覆盖在凤凰的腹部,觉察出凹凸不平的触感。
那是生生剜下皮肉留下的凹陷。
“啊,那个。”满身伤疤的女人曲起腿,手搭在膝盖上,衣服堆在腰间,脸上的笑容未变,“年少轻狂留下的愚蠢的证明。”
鸣狐撤手,把衣服盖回李清河身上。李清河也不急着套好,反正已经被逮到了,干脆连掩饰一下都懒得掩饰,还是鸣狐转回正面替她系上了衣服。
“数完了?”李清河问。
“没法数。”鸣狐轻轻呵了一口气,觉得连呼吸都带着疼痛。他忽然觉得,之前郑重答应下来的,要保护李清河的约定,几乎成了笑话。
“您痛吗?”他又问了一遍。
自然是痛的。
李清河的痛觉比常人敏感些。裴元,万花谷药王孙思邈首徒,万花谷大弟子,被外甥女谷之岚唤来治李清河被李渡城的毒尸撕裂的后背。裴元没有给她上麻药,而是直接用小刀一寸寸,刮下背上溃烂的肌肤。
“痛吗?有人比你更痛。”看着痛得大汗淋漓几乎昏厥过去的李清河,裴元语气里依然带着一贯有的嘲讽,“用身体记住吧,不自量力的后果。”
那是李清河身上第一处疤痕。从那以后李清河就很注意不让自己受伤,但是也没什么用。
有了第一处,无可避免就有了第二处、第三处、第四处……
她及笄后正式承师李承恩,十八岁远赴突厥大唐边界镇守,二十二奔赴镇压奚唐边关平乱,二十四回归故里编入武卫营,二十五渗入江湖收集情报,二十七被官家招进护卫部队万骑将。同辈武将中大概没人比她升迁更快。
说是保家卫国,荣耀加身,风光无两。
这些都建立在成千上万死去的同胞的尸体上,还有那一身一道叠着一道,糊在一起分不清首尾的伤。
痛吗?
自然是痛的。
但如果顾虑受伤,躲避疼痛,李清河大概在边疆就已经化为一捧黄土了。
“受的伤多了,也就不感觉有多痛了。”李清河随意回忆着,最后什么都没说,只是笑笑,撸了一把面色沉重的鲶尾骨喰两兄弟的头,又抚平鸣狐紧皱的眉头,“有些伤总是要受的,你们也明白的不是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