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蹒跚着摸过这房里的琉璃樽、发出厚重紫檀香味的桌椅、还有柔软细腻的纱帐……
楚回舟想起两年前听过的江湖传闻,有修魔功的老魔头会挑选童男童女做炉鼎。扫地的阿婆当时吓唬他,要是跑出去就会被这种老魔头抓走。
火光中阿婆叫他快走的惊恐模样还历历在目,楚回舟眼眶发热,脚下蓦然踢到一个凸起,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跌过去。
预料之中的剧痛没有袭来,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清瘦有力的手接住了他,衣料摩挲间还有淡淡的香气。楚回舟却没心思在意这些细节,吓得倒吸一口凉气,一屁股摔坐在地上。
是老魔头变态?
冼清尘自觉刚才动作不粗暴,这小孩是吓着了。
他也算一睹主角真容,冷静下来,靠近他的同时故意发出脚步声。
“小孩别怕。”他压低声音。
楚回舟浑身发抖,大声质问:“你是谁!你不要过来!我……我……”
他倔强地往后退,突然脸上现出一种坚定的决心,冼清尘一眼看出他要咬舌自尽,立刻蹲下身钳住他的下巴。
“我不会做你的炉鼎的!”楚回舟艰难地从喉咙里蹦出这句话。
冼清尘被雷的外焦里嫩,谁要他做炉鼎了?他又不是个炼铜的变态,对同性也下不去手好不好!
楚回舟依旧在无力地挣扎:“我知道你是谁!冼魔头!是你杀我爹娘、灭我族人!你要么现在就杀了我!”
小小年纪这么会放狠话。如果杀了他能一了百了的话,冼清尘倒是真的起了杀心。掐死一个孩子谈何容易,可刚起这一念头,脑中瞬间炸开雷击般的疼痛,他手一抖,险些掌心筋挛。
脖子骤然被放开,楚回舟咳嗽两声,开始大骂:
“冼魔头!你坏事做尽!危害人间!唔——”
瞧他越来越激动,越来越大声,冼清尘反手捂住他的嘴巴,否认道:“我不是冼清尘!”
楚回舟胸口剧烈起伏,不敢相信:“真的?”
不管三七二十一了,先让这小子冷静下来再说。
冼清尘哄骗道:“真的,我,我是仙门在不二宗的卧底,特地来救你出去的,相信我!”
“你……”楚回舟狐疑道,“你怎么证明?”
怎么证明自己不是自己,这本来就是个伪命题。
冼清尘思忖片刻,昧着良心胡扯:“冼魔头坏事做尽,连青云山庄最后的遗孤都不放过,我实在看不过去他的茍且行径,也看不过去楚家最后的血脉断绝,所以来救你,你要是信我,就跟我走。”
楚回舟听他这样说,本来强绷在眼眶里的眼泪一下子绷不住了,打湿了蒙眼的黑布,嗓音也立时哽咽:“我相信你。”
他抓住冼清尘的手,像是抓住了唯一的希望,紧紧的不肯放手。
冼清尘松了一口气,决定亲自送他出去。
不二宗宗主的殿后有一条直通宗外的小径,寻常弟子不得进入,方便了他带人出去。
他牵着正不断抽泣的楚回舟迈出后殿,小雨已经停了,暮色四合,凄凄惨惨戚戚的氛围。路上没有铺设青砖,因而很是泥泞,楚回舟在水牢里关了一天,手脚发软,没走几步就踉跄地扑到冼清尘腿上。
“这位哥哥,可不可以帮我把黑布拿掉?”楚回舟小声道。
冼清尘斩钉截铁:“不可。”
楚回舟更是窘迫,冼清尘见状,观察了一下楚回舟身上,是干净的。
他下定决心,干脆将楚回舟抱起来,后者瞬间僵住了。
他这个年纪,被抱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。
“哥哥叫什么名字?我将来一定报你的恩。”
楚回舟拥着对方清瘦的肩膀,能摸到他还湿润的长发,有花一样的香气,叫他觉得安心又哀伤。
不知道他在不二宗是做什么的,穿的衣裳温暖柔软,触感非凡,不似寻常弟子的服制。而抱着他的手臂纤细却有力,掌心与指腹肌腹细腻,非养尊处优不能有,唯有指根处有细细的茧印,是早年握剑的缘故吗?
他环着对方的脖子,不免手肘碰到脂玉般的肌肤,楚回舟没有被这样抱过,很是局促。
等了很久,冼清尘才说:“你要是想报恩,将来能否,给冼魔头一个痛快的死法?”
楚回舟怔愣住了。
冼清尘找补道:“你不明白,对这种魔头,要叫他死的无声无息,越快越好,千万不能折磨,一击毙命最好,否则后患无穷。”
楚回舟心情澎湃的起伏,这位哥哥竟然对他含了斩杀魔头的期望,他暗暗发誓,必定会完成他的愿望,于是他郑重地点点头:“回舟记住了。”
冼清尘心情复杂,托着楚回舟屁股蛋的手臂也顿觉无力,能亲自嘱托自己的死法,他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位魔教宗主了吧?
抱着未来杀自己的仇人,简直像抱着一个烫手山芋,可他抱都抱了,不好再甩手将小孩扔到地上,坚持抱着他走到了宗门外。
冼清尘伸手在他眼前施了个解咒的法子,对一脸茫然的楚回舟道:“你在这里默数十个数,数完后才能解开,我走了。”
楚回舟心头一个空落,对未来的不安让他抓住了冼清尘的衣带:“哥哥和我一起走吧!”
对方安抚似地拍拍他的脑袋:“我留在这里还有事要做。”
衣带颓然坠下,楚回舟屏住呼吸,特意默数地飞快,想要看一眼自己救命恩人的模样,可是当他焦急地扯开黑布,四下皆是草长莺飞,身后空荡寂静,唯有脚下的坦途,遥遥通向山下热闹的城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