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穗随口说了几个案例,各方面的原因都有,人之常情的,匪夷所思的……
“新兴行业尚且如此,实体制造企业中,大家对资本运作不了解也更敬畏,问题可能还更多。”
她逐层深入的耐心引导,说得头头是道,而且言辞真诚恳切。老李和市场总监听得投入,领域太新鲜,听起来挺有意思。
周望川望着高层窗外一片浓墨似的夜色,沉默又沉默。
男人的情怀
平平常常的话,让小穗说出了推心置腹的味道。
话语权稀释是不争的事实,他一个副总的话,分量能有多重、有没有人听,这是他心底深处渐渐失去信心的地方。
虽然现在公司销售研发他一人说了算,但他知道,云驰已经改头换面,没有股东会放任他一直在内部搞“一言堂”。
廖驰过来当一把手,就有破局的意思在里头。他在业务前端打拼,所有后台部门牢牢掌握在廖驰手里。他一直知道,老廖未必没有两权分离、互相制衡的念头。
小穗谋划了几天怎么和他沟通,先把话题往这上引,确实引对了。
只是多薄弱她判断不出来,因为说这话,明显不是她一个经理该说的,有些越俎代庖了。
周望川问:“你觉得,我们的业务足够成熟吗?”
“凭我多年的经验,没有完全成熟的业务,只有市场认可或不认可的业务。”
小穗敢做敢说,“新的方案里,我们对上市条件做过基本评估,目前看云驰是符合的。”
“一定能上?”
“也不一定。”这东西没人能打包票,小穗实说,“看公司基础。从证券交易所撤回申请的,层出不穷。只炒概念而跌落神坛的,也有大把。”
“你这话还算实诚。”
周望川接着说,“就像这次你们的启动会,匆忙上马,结果呢?上市也一样,产品和应用不成熟,我担心上得越早,摔得越狠。”
终于,他说了些心里话。小穗耐着性子听他说完,尽量回答得中立客观,不站在哪一头,就像一个外部旁观者。
“这是一种很务实、偏保守和偏悲观的思路,我认为有一定的道理。”
“但是?”
小穗笑笑:“没有但是。我只想提示您,现在还没法判断您的预期和市场的预期,是否会有很大的偏差。毕竟,您不是资本市场的专业人士。”
连他自己也认可,投资、股市这些领域非他所善长。
“你持相反的判断?”
“我的判断和市场的预期,也可能有偏差,所以光我们判断是远远不够的。”
她趁机劝,“项目启动后,券商、交易所、承销商、财务法律顾问等等一大群专业人士加入评估,他们的观点才能反映真实的市场预期。您的问题,到时会有精确的答案。成熟不成熟,前景、优势、短板,会一一曝露的清清楚楚,想掩盖也掩盖不住。但我们需要runtheprocess,才能知道市场的反馈。”
“而且,就像做业务一样,长远来看,没有皆大欢喜一劳永逸的一天。上市了也会担心市值维持不住,哪天一泻千里。市场是理性的,有自己的价值判断,公司资质不过关,早晚都要摔下去。”
“同时,还要跳出云驰这个个体,去看行业全局。如果这是大势所趋,我们不走,别人就会把我们抛在身后。”
她讲解得头头是道,很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和道理。
婉转清澈的女声从电脑上传出,娓娓道来,书房里一时全是她空灵的回声。
周望川扣着双手端坐,难得心平气和。听进去了不少,而不是像上次一样充满戒备地反驳她。
言谈间能感受到她快言快语的直爽,几方面的回答都正中他下怀。
在讲道理上,她是个会体察人心的游说高手。
他去取桌角的茶壶,啖了一口,在他们都看不到的空间里轻摇头。
“廖总大概一直觉得我顽固不化,我知道。”
小穗安慰:“观念不同,是常有的事。”
“不是观念,是理念。”
“公司现有的几颗芯片,是大家八年来多少日夜多少心血奋斗的结晶。“
“八年抗战已过,但产品真正成熟、市场真正打开,还需要至少另一个八年。”
他说到这里停住了,小穗能感受到他的心情澎湃,静静等他继续。
“我们做这家芯片公司的初心,是技术解锁和突破,是产品替代和应用,不是为了上市圈钱。我不希望团队的工作节奏和远景目标,被上市彻底打乱。”
实业报国,小穗的脑海中映出这个词。在研究国内行业研报和收集材料改方案的时候,多次看到过这个词。贸易战愈打愈烈,对他们这个行业的封锁和禁运,最被多方瞩目。
当时她觉得太过虚无高大上,此刻听周望川平平淡淡、没有过多渲染地说起他的初心抱负,她忽然就懂了。
怪不得他一直在强调行业的特殊性,强调云驰不需要过快发展。拔苗助长,太激进的融资战略确实有这个副作用。
小穗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感动和敬佩。不过她想到的是,云驰有这样的基本盘,负责任的实干型团队,对未来何惧之有。
“在我们真正有实力的产品面世之前,我希望别人评价云驰的时候,说我们是靠实业起家,而不是资本起家。”
很“洁身自好”的朴素想法,小穗想,这是一个很有情怀,很脚踏实地的男人。
“您希望外界评价您的时候,也说您是位企业家,而不是资本家,对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