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手刚触上门,身后就传来一道甜美嗓音:“公子,您的马取来了,您这是要去哪里呢?”
“用膳。”茹承闫停住了动作。
“为您在二楼准备了用膳的地方,奴家这就带公子前去,您跟奴家往这边走,可千万别脏了您的脚。”女子如是说,茹承闫只好放下手。
鱼香,茹承闫想到,这个字眼或许和后厨有些关系。
原本茹承闫想先探探松涎楼的厨房,毕竟鱼香最有可能听起来是一道菜,难道顾二是当年的厨子?
上楼的镂空木梯在门口掌柜处,他跟着双手端着托盘的女子再次横穿过楼厅。
松涎楼的厨子和松香阁同出本源,若是叫贺於菟前来一尝就知道。
这些菜在茹承闫看来都是平平无奇,不如师父下的清汤面好吃,所以他只好勉勉强强用了一顿,也没观察出什么特别的地方。
但茹承闫突然想起了方才见过的沈公子。
据说沈公子是松涎楼的二把手,平时甚少看见他,今日第一次来就见到了稀奇人,茹承闫心底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,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。
沈公子有些面熟。
二楼是雅间,其他几面的房间都是房门紧闭,没见过客人出入,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。
正午烈日当头,二楼除了茹承闫和上菜的婢女也没有其他人。
茹承闫趴在二楼的栏杆向上看,仔细数去,松涎楼竟然有八层之高。楼顶是中空的,从下到上都是回字结构,若是雨雪天,那中央空地便是盛景一处。
他再低头往下看,观察着一楼大厅,形形色色的穿着,可人人脸上扬着的都是狰狞的面孔。
突然,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——贺於菟。
他什么时候醒的?想想时辰,距离他离开挂马掌铺过去了一个时辰多一点而已。
贺於菟进了大门,对自已被人直勾勾盯着毫无知觉,熟门熟路地在一楼闲逛,中间和一个水绿色衣衫的赌妓贴耳说了几句。
没一会儿,那个冰莲般的沈公子居然又出现了。
他轻移莲步,走至贺於菟身边,由于沈公子是背对着茹承闫,口型也无从得知。
随后就见贺於菟跟在沈公子后头进了侧门。
茹承闫紧皱的眉头都能夹死苍蝇,贺於菟这小子跟沈公子如此熟稔,算算贺家发家的时间,竟然与他爹爹事发时间几乎重合。
这怪不得茹承闫多疑,现在全城的人在他心里,都是害死他爹的罪魁祸首。他的恨意是这座小小县城无法承受的。
茹承闫神色晦暗,眼角刻了几道夹杂着铺天盖地的仇恨,让他低着头露出来的下巴也显得分外尖酸刻薄。
他不知道自已在等待了多久,也搞不清楚自已心中到底在希冀着什么,直到剩下几分红紫的夕阳映在他垂落的长长眼睫毛上,他才突然惊醒,该回去了。
直到夜幕落下也没瞧见贺於菟的身影,茹承闫唯有独自一人离开。
他一个人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,周围的欢闹叫卖声更衬得他像个落魄的丑角。
这依岱城就是容不下他,容不下他茹家的清明。
他身上一穷二白,所剩的银两全都给了那天上门要债的人。茹承闫将头上那支竹节玉钗压在松涎楼了。
虽然值不了多少钱,但他希望在这点筹码还没用完的情况下,能尽快查清楚当年鱼香顾二仙人跳的真相,他要依岱城还爹爹一个清白!
在嘈杂的大街上,茹承闫避无可避地想到,贺於菟当真是好手段,是真能装啊。
茹承闫每走一步,脑海中贺於菟在松涎楼跟沈公子谈笑风生的模样便深刻一分。
回到挂马掌铺,院子中众人都在清点今夜子时出殡抬棺要用的物什,金银纸钱,铜盆素衣。唯独不见贺於菟的身影。
“小鬼你回来了啊,贺於菟那小子不是寻你去了吗?怎么不见他人?”老邓将手中的纸钱摞好。
茹承闫冷笑一声,老邓像是见到了什么绝世稀奇事般,瞪大了双眼望着这个执拗的小鬼——老邓从未见过茹承闫这副失了冷静的样子,即使是刚把他救回来的那阵子,他也只是沉默不爱说话,阴阴沉沉的模样。
戈柔先发现了茹承闫的不对劲,放下手中的素衣,走到他身旁。
她不知少年遇见了什么,但也能大抵猜到与别人相关,只能柔声安慰道:
“承闫,你所撞见之事,大约都只是依岱城里的冰山一角而已,像我这般从出世开始就挣扎在天道的偏颇不公之中,虽然心早就冷了,但我的血还是热的,双眼也只装得下眼前对我好的人,所以我若是左顾右盼,再使一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乱了我的心绪,早就该叫我穿肠烂肚白发披身了。”
戈柔的话直白且粗鲁,但却让茹承闫觉得此刻失控的情绪有些可笑。他几息之间神色恢复如常,仿佛刚才那声轻笑只是他被妖魔鬼怪上身了。
“我没事,不用担心。我也没见到贺於菟,不知道跑哪儿去了。”茹承闫笑了笑。
戈柔一下就察觉茹承闫在强颜欢笑,心里被揪着一小块,就是那种明明没什么大事却浑身都不舒服的感觉。
老邓见他说没事,也就没再继续追问,这小子一向是个有主意的,遇到事情也只会自已死扛,要是他不主动和盘托出,谁也别想从他嘴里撬出一点儿东西来。
“今晚多吃两个馒头。”老邓说。
茹承闫点点头,在戈柔担心的注目下慢吞吞回房。
“到底还是年少。”老邓轻叹了口气,心气少年人总会在脸上摆满心事,却又故作深沉装老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