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到底是传言之中吊儿郎当的害世之迹,还是背负骂名的隐忍姿态。
最后贺於菟发现在他的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这几年的风霜煎熬,茹承闫大抵心性还是比他坚定许多,或许流言真的只是流言。
意识到这一点的贺於菟有些微微放松。
近在咫尺那张清冷精致却不娟秀的脸,像是天上落下永不熄灭的星辰流星,令他平静下来。在黑棺白烛前,茹承闫的存在,到底给予了他一些温暖安定的精神支柱。
贺於菟扶着小桌站起身,弯腰将茹承闫横抱起来,特地放缓了脚步声朝隔壁的院落中走去。他没注意到的是,怀中人低垂着的长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。
有人一夜未眠,也有人力竭昏厥,都不过是为了守护最后一点理智。
迷雾之城6
第二天一早,茹承闫在床上翻了个身,眼睛倏地一下睁开,手指头戳到硬邦邦的墙面,陌生感回笼的意识一瞬间有些恍惚:我这是在哪儿?
下一刻茹承闫意识到了自已在贺府,起床穿好衣服,抚平袖口上的褶皱。他昨夜眼中的疲惫已经尽数消散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汪深潭。
走出房门,就看见了空地上朝阳披了一身金光的贺於菟,正规规矩矩对着棺材磕响头。
茹承闫觉得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。
贺於菟直起身子,注意到立在拱门处的茹承闫,友好地问道:“你醒了?”
茹承闫点点头,迈步向他走来:“开始吧。”
贺於菟三叩九拜之后,他拿起昨晚亲手刻的灵位木牌,双手捧着进了主屋里头。
茹承闫找出一个干净的瓷碗,接了一碗清水放去了贺府大门前放下。
眼下只能一切从简了,乱世中还能有两口棺材容身已是幸运。抬棺到下葬是一项大工程,凭他们两个瘦弱公子哥是抬不动这两口棺材的,打算先回去请老邓出面再叫上挂马掌铺的胡掌柜一道想想办法。
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,好不容易回到挂马掌铺。
一推门,就见前院支起了一张大四方桌,戈柔端着碗稀粥正从后院厨房出来。
这张桌子足够铺子里的几人坐在一起吃饭了。茹承闫想,这是师父的意思吧。
戈柔也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后来的自在和大家一起吃饭——本来松香阁的规矩不允许她们上桌吃饭。
“快来,就等你俩了。”戈柔向他们俩招手。
只见四方桌旁老邓和胡德义坐在大门正对的位置,胡夫人坐在左手边,并且还留了长凳半张给戈柔。
剩下一边不言而喻,是留给茹承闫还有贺於菟的。
桌子上已摆了六碗稀粥,几碗小菜,正中还摆了一笼满满的白馒头,正热气腾腾。
一旁的老邓端着长辈的脸色,看见胡德义动筷了,他眼疾手快摸了个白面馒头。
真是香迷糊了,所有人都食欲大开,贺於菟在饥饿的驱使下狼吞虎咽不复以前挑食的毛病,这里可没人会惯着他。
在以前,贺於菟哪顿不是有肉有菜有米饭,更多时候还嫌弃,非得到松香阁去吃。
真是应了那句什么来着?贺於菟想,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,他从来没这么饿过。
在贺家还没有发达的那十来年,他和爹娘也是日日上山挖野菜挖地瓜,田里为数不多的粮是要拿去卖的,吃完这顿愁下顿,盛大的节日里才吃得起一顿白面,但是爹娘没饿过他。
时光践行长久,曜庆国横赋暴敛,一向不给人活路。
对了,贺家好像还有一处地窖放着存粮,贺於菟想起来,在下人院子那边的,放的都是陈米,以前他们不屑吃,土匪抢夺时应当不会搜查这么仔细,可以找个时间去看看。
“够了?”老邓看着停下嘴的贺於菟问道。
贺於菟回过神来,欲言又止,但没人给他台阶,他只好又将话咽回肚子里,开始大口进食。
所有人都差不多吃完了,胡德义最先放下了竹箸。
他欣慰地看着眼前胃口甚好的众人说道:“昨日我受新县令之邀,去给县衙里的马修蹄子。我一看那不得了,县令就是一小白脸!但贯丘县令一点儿都不抠门,觉得我修的好,立马就差人赏了我两袋米面。这几日应是不愁吃,今儿先庆祝一番,也好让大家熟稔起来。咱不管那城中发生何事,也不理县令之位到底谁坐,反正谁坐都一样,能每次赏我米面就更好了!”
茹承闫在胡德义说话的间隙,眼角突然瞟到,贺於菟趁着端碗喝粥的空档眼角滚过一滴泪珠。
除了他谁也没有发现。
茹承闫想用脚尖去碰贺於菟的小腿,但思索过后决定按兵不动。贺於菟仰起头一口给混着眼泪的稀粥都喝了下去。再抬起头时,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子。
桌上只剩一个馒头,老邓刚伸出手去,就看见右手边的戈柔也伸出了手。
察觉到老邓动作的戈柔快速地把手缩了回去,老邓一时觉得好笑,拿起最后的白面馒头,掰了一大半塞到戈柔手里。
“见笑了。”戈柔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,担心让人觉得自已一个姑娘家还要吃这么多粮食,不好养活。
“能吃是福。”胡德义一句话压下了戈柔的忐忑不安。
众人吃饱喝足,贺於菟放下碗筷站了起来,由于太急,腿肚子先把茹承闫连人带长椅往后顶了一段,茹承闫手里的碗差点没给摔了,还好他下盘稳,直接站了起来。
贺於菟两步走到老邓旁边,双膝一弯跪在地上,沉声道:“胡掌柜,邓仙师,晚辈有一不情之请。晚辈知道这么做是有违人伦大逆不道,但眼下实在是没有办法了”